分手那一天(44)_凱琍

四十四

　　§後記：寫一封信

　　十年前，我一個人住，養一隻貓，在某家高職當兼職老師，跟C君交往一年多分手，多年來只有一次在捷運站偶遇。同時間也認識F君，他對我很好，但我沒跟他交往，現在應該結婚了，當然新娘不是我。

　　我跟C君第一次見面時，在一家茶飲店幫他看英文資料，當時廣播放出來的是這首歌——

　　別愛我，如果只是寂寞，如果不會很久，如果沒有停泊的把握……別愛我，不要給我藉口，不要讓我軟弱，別再把我推向海市蜃樓……

　　至於F君，他很會唱歌喔，可說是KTV王子，唱得我都想哭，我最愛他唱那首台語歌——

　　一句我愛你，一直不敢講出嘴，才會乎你來懷疑……不通辜負對你的關懷，阮的愛有誰人甲我比……

　　十年後，我跟爸媽一起住，還有兩隻貓和一隻狗，沒有交往的對象，沒有別的工作，專職寫小說，跟幾位義工朋友做一些流浪動物的事。

　　十年了，我從一個剛出社會的女孩，變成仍在學習人生的熟女，貓咪橘子從小貓變成老貓，我爸媽也是滿頭白髮了。我常想起往事，也會想到未來，不知十年之後將會如何？不管怎樣，繼續感受和思考、寫作和生活，是我最能確定的。

　　而今的我，只想對自己唱這首歌——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看世事無常，看滄桑變化……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騎車的路上，我注意到，有很多落單的手套。我也曾多次遺落一隻手套，不知該上哪兒去找？該不該留著剩下的一隻？是否還要去買新的一雙？

　　就在這種為難的心情中，我身邊有好幾隻落單的手套，孤零零地待在抽屜裡，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重見天日？失去的另一半何時才回來？

　　落單是種常態，除了戀人們，還有手套、鞋子，耳環等等，這麼說來，還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呢。

　　下過大雨之後，夏夜的街道非常涼爽，走路時都像有冷氣迎面吹來。我帶我家阿狗肥肥去散步，夜空中沒有星星，就像我心中沒有人，只有一片霧濛濛。

　　我知道我需要戀愛，但我什麼也不想做，我不想認識誰、不想關心誰，我只要看看電影漫畫小說，聽聽別人說他們的愛情故事，我還可以自己寫羅曼史，這樣就夠了，簡簡單單。

　　我不要再愛了，愛了就會痛，而且愛很短、痛很長，怎麼算都划不來啊。

　　從前的事常鑽進我腦中，大多是一些小片段，像是幾句對白，當時天空的顏色，或腦中閃過的想法。

　　回憶就像玻璃彈珠，每次拿起來欣賞，都有不同風貌。當時對那個人有怨有恨，過幾年再想起來，其實很感激他讓我成長。曾經深愛過的人，說不定連名字都忘了，怪自己老人癡呆，也怪時光太無情。

　　周日晚上下著雨，我仍在趕稿，卻不免陷入回憶，下雨天太適合回憶。

　　上網查詢某人的名字，發現他去年訂婚了，而今應該已經結婚，其實他跟我同年紀，結婚並不奇怪，甚至有點晚了呢。胸口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重重的，痛痛的，雖然我的時針停住了，但別人已經往前走，走到我看不見的遠方。

　　祝他幸福，他是好人，他會幸福的。而我呢？我也不是壞人，我會平靜的。

　　六月一日星期五，我三十四歲的生日。

　　前男友從國外訂了一個蛋糕，請送貨員送來我家，是一個畫著哆啦A夢的巧克力蛋糕。

　　傍晚老爸接了侄子回來，小朋友很愛吃蛋糕，老媽在廚房做晚餐，老哥、嫂嫂、老弟都要工作或忙著。

　　我坐在桌前仍要趕稿，聽著前男友買給我的CD，有一首西班牙歌叫「永遠都愛你”。

　　昨晚租了十二本漫畫，看那些虛構又真實的愛情故事，看到過了午夜，恭賀我自己生日快樂。

　　早上開始有三通電話，是一個變態男子發出呻吟的聲音，他真的很寂寞吧，比我還寂寞。

　　香港的好朋友秀蘭和阿寶，昔日的好學生寶鳳，台東的好朋友麗姝，親愛的老同學Joan、Joyce、心怡，多謝你們的好記性和祝福。

　　連線上了可愛的PTT，一上站就給我看生日卡，要我寫生日感言，所以我乖乖寫了——

　　今天我已經三十四歲了，沒有男友、沒有小孩、沒有房子，不過有家人、有寵物、有朋友、有工作。

　　人生的意義好像就是不斷賺錢、花錢，還有變肥、減肥，哈哈！不過我很幸運，常遇到貴人和好事，多謝這些豐富我生命的好人好事們。

　　未來一年，期許自己專心點、勤奮點，不過好像都很難，那至少搞笑點吧！樂觀心情看待一切，有時放鬆、有時加油嘍～～

　　給香港的秀蘭：

　　認識以來，你總是關心我、祝福我，我都不知我哪來的福氣，能有你這麼好的讀者和朋友。謝謝你寄給我的禮物，歡迎你跟你姊姊再來臺灣玩耍，我帶你們去看更多狗狗喔！

　　給香港的阿寶：

　　人生難免生離死別，但願你父親不會受太多苦，我們跟家人親友終將會告別，唯有多珍惜此刻和眼前人。不知我能給你什麼安慰，只希望這最後一段路，除了哀傷也能得到領悟，請多保重。

　　給宜蘭的紫玥：

　　我有寄兩本小說給你，不知你收到了嗎？因為你只留下公司地址，我把小說寄過去，收件人寫「紫玥小姐”，真擔心辦公室的人會知道是哪位嗎？下次麻煩給我明確的聯絡方式吧，不然我就傻傻寄出小說，裡面還有寫給你的話呢！

　　聽你說從宜蘭來臺北工作，真的很不容易，每個人在每個階段，都有不同難題要面對，就當作是磨練吧，一起加油。

　　給台東的麗姝：

　　說好嘍～～等你瘦下來，可以穿那套我送你的衣服時，我就去台東看你也給你看！在那之前，要好好保養自己的健康，也要好好工作有錢，把你家養的和附近的狗狗都結紮光，沖啊！還有你說要寫小說投稿的，我等著你寄來給我看，要記得簽名哪！

　　給屏東的阿弟：

　　當你說我是個知名作家，我立刻很沒氣質地回答：「屁啦！”

　　在家人碎碎念的壓力下，你養十隻狗也到極限了，真是我的好讀者也是好狗友，既然你那麼捧場的說我有影響力，我就在這兒呼籲大家：養貓狗兔鼠等寵物，請務必始終如一，不要隨便放棄，不要讓它走失，做好結紮和晶片，以認養代替買賣，以結紮取代撲殺，讓流浪動物的悲慘成為歷史，動保之路上大家繼續努力！

　　給岡山的副所：

　　多謝你的再次來信，我現在才知道憂鬱症可以申請身心障礙手冊，要先就醫做診斷，確認嚴重程度，再向政府單位提出申請。我當時可能不夠嚴重，醫生並沒有建議我去申請，現在我已不需看醫生或吃藥，就更沒辦法申請了，不然有那麼多優惠還真吸引人呀。

　　很遺憾的，當初給我很多照顧的李宇宙醫生，已經在今年因肺癌去世，得年五十五歲。

　　當初他平靜溫和的態度，給我一股信心和安全感，不覺得自己的病像世界末日，也配合吃藥吃了三年多，直到今天我仍然很神經質，但已逐漸走出憂鬱的風暴。

　　記得李醫生曾鼓勵我說，不要小看自己的可能性，也可以多做各種嘗試，國外很多羅曼史作者都很有創意，擁有自己的一片天，還有經紀人、讀書會、讀者俱樂部等等（真像是美夢成真呀）。他也建議我多去散步，他認為對放鬆心情很有幫助，我照做了，開始帶著狗兒去堤防散步，那確實是一種享受和沉澱。

　　給所有內心風雨飄搖的朋友，我相信憂鬱症是會好起來的，只是需要很多時間和努力，醫生和藥物可以幫助恢復一半，另一半則要靠自己走出來，放慢生活腳步，重新認識自己，找回最初的單純。

　　寫一封信吧！給自己和親友，給過去和未來，給人生，給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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