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凱琍 > 結婚的預謀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夏綠蒂卻忽然歎口氣說:「要是這場雨永遠都不停就好了。”

  她說得很小聲,但他確實聽到了,不由得心頭震驚萬分。她怎會想的跟他一樣?這種心有靈犀,不可能是母親教她的吧!

  他不禁問:「為什麼?”

  她露出片刻的驚慌表情,這是他幾乎沒再看過的,他以為她再也不會如此了,但她隨即恢復平靜,笑了笑說:「嗯……我喜歡下雨啊。”

  「我也是。”他低下頭,攪弄杯中的咖啡,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什麼。

  他想起了一些下雨的夜晚,他們躺在彼此懷中,唸書給對方聽,那常常是要中斷好幾次的,因為他們總忍不住親吻彼此,這淺淺一吻又帶來更熱烈的需要,因此一本書總要花上好幾天才能唸完。

  她也低著頭,不知是否想到了他正在想的?

  雨畢竟不會永遠下不停,那只不過是癡人的想望。

  當雨勢減弱,她看一看手錶,「時間快到了,我得走了。”

  他也沒有藉口挽留,「那……祝你一切順利。”

  「謝謝,再見。”她給了他一個微笑,起身離去。

  承翰看著她走出咖啡館門口,撐著一把藍色的傘,那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恍惚裡,他覺得她也走出了他的世界。

  結賬時,服務生告訴他說,剛才那位小姐已經自己付過帳,承翰不必再替她付錢。他聽了只是點個頭,沒說什麼。

  走出店門,外面還是雨絲點點,他手邊沒帶傘,抬頭看那哭喪著臉的天空,附近正好有人在叫賣雨傘。

  但他決定讓自己淋雨,便走入了迷蒙的雨中。

  他走了一夜,因為他沒有地方可去。

  雨勢不大,剛剛好,像清風拂在臉上,像母親的手撫慰孩子。他沿著中山北路,從國父紀念館開始,走過市民大道、晶華酒店、美術館、圓山飯店、美國學校,最後到了天母派出所門口。

  一路上很安詳,他沒有受到什麼打擾,只有幾雙疑惑或憐憫的眼光注視。就這樣一直走著,風雨在耳旁低吟,前方沒有盡頭。

  奇怪,他一點都不累,也不感覺寒冷或睏意,反而有種抒發自我的解脫感。他多久沒淋雨了?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長久以來的自我克制,他從未做過什麼瘋狂的事,直到他遇見夏綠蒂,才知道自己可以打架、喝醉酒,甚至幾乎結婚,可以愛、可以恨,就像個為愛癡狂的男人,他現在還可以淋一整夜的雨呢!

  夜裡的黑暗包住了他,他覺得這正是他需要的,可以放肆,放肆地想她,想過去。究竟還恨不恨她,已經不重要了,這深沉的想念才是他的難題。

  清晨,第一道陽光刺激他的雙眼,他才站在十字路口,招了計程車返家。

  那天他沒上班,躺在床上作了好多好多夢。

  隱約地,他知道自己正在發燒,抓過電話打給李皓,「我不去公司了,記得和博通公司的合約你要親自送到。”

  「我會的。”李皓驚奇問,「你的聲音怎麼啞成這樣?生病啦?”

  「我只是想躺著,明天就去上班了。”

  「你聽起來很嚴重的樣子,一定要看醫生,我現在就過去你那裡。”

  「免了,你別像老媽一樣嘮叨,我說我沒事,就算你來了我也不會開門。”

  李皓忙喊,「喂!學長,我帶酒去看你總行了吧?”但承翰已掛上電話,連插頭也順道拔掉。

  平常他不會這樣發脾氣或掛電話的,但他這時突然像個孩子,對別人的關心反感得很,或許這和淋雨一樣,都是在走向自我毀滅吧!他拉下所有窗簾,屋裡便是一片昏暗,他重重躺回床上,便陷入無盡的夢土。

  他腦中迷迷糊糊的,夢到了一些混亂的景象,包含了過去、現在及未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感覺有人輕撫著他,那溫柔令他幾乎心碎。

  然後,他頸後被一雙手托起,讓他吞下了什麼東西,是一個很動聽的聲音要求他的,雖然他不想吃,還是乖乖聽了話。

  甜美的聲音哄慰著他,他認出那是夏綠蒂,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帶給他這種感受,像是真有天使降落在人間。

  他半眯著眼,伸出疲軟的手,以最後一絲力氣抱住身旁的人兒,讓她陪自己一塊躺下,不要離開。

  生病會使人暴露出最脆弱的那一面,身體或心靈都是,此刻他格外的需要她。

  「夏綠蒂,我在作夢嗎?”那忽遠忽近的香味讓他神志不清。

  「嗯!這只是一場夢。”她撫過他燙熱的額頭,將他的臉貼到自己胸前。

  他貪婪地深吸一口氣,那種溫暖和芬芳,他永遠不會厭倦。

  「那……我不要醒來,我想一直這樣……”就算夢也比現實好啊!

  她輕輕笑了,「傻瓜。”

  昏昏沉沉中,他只記得要抱住她,像個害怕被母親遺棄的孩子。她仍然清香柔軟,毫無吝嗇的付出關懷,像他記憶中的天使一樣,而不是昨天在餐廳裡,那個疏遠淡漠的她。

  這就是天堂了吧?他不禁要感激上帝。

  她繼續撫摸他,雙手滑過他發燒的身體,肌膚與肌膚相貼的感覺是很微妙的,帶來一種熱力和安適,什麼都比不上這感受,他寧願一輩子發燒,只要有這雙手的陪伴。

  當她在他耳邊低語,他終於能安心入睡。

  夢中,他又夢到了夏綠蒂,夢中夢,究竟哪一個才是現實,或是兩個夢重疊在一起,他也分不清楚了。至少他感覺到夏綠蒂,這就夠了,他很滿足,不想硬求什麼形而上的答案。

  傍晚時分,他才朦朧醒來,看到夕陽照入窗縫,但身旁已經沒有人影,室內也沒有任何變化,電話還是躺在角落,電線扯了一地。

  他出了一身汗,顯然燒已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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