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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十年後

  出了海關,趙千柔自己拖著行李往前走,沒有人開車來機場接她,她也捨不得搭出租車,還是辛苦點也節省點,搭客運回臺北吧。

  四年前她在英國完成了碩士學位,並順利找到工作,除了在知名樂團擔任鋼琴手,還在一家私人音樂教室當鋼琴老師,生活忙碌但充滿音符,可以說是實現了她的理想。然而,

  上個月母親的一通電話,讓她決定放棄一切。她必須儘快回到臺灣,因為父親生病住院,母親被詐騙集團詐財,這個家幾乎要毀了,她怎麼能繼續留在英國?

  拖著兩隻行李箱,她獨自搭上客運,車上的乘客不多,大多顯得疲憊,一坐下就閉目養神。趙千柔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外頭是四月天,春天該降臨了,為什麼眼前仍一片灰濛濛?這十年來,爸媽每年都到英國來看她,她自己只回過臺灣兩次,上次已經是六年前的事,而今望著自己的家鄉,有種陌生又疏遠的感覺。

  時間在紛亂思緒中度過,臺北車站到了,她下了車、取了行李,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麼搭捷運或公交車,無奈之下只好叫台出租車,這樣的她有辦法照顧雙親嗎?

  回到家,女傭替趙千柔打開大門,她看到母親坐在沙發上,打扮得一如往常般雅致,但神情哀淒、眉頭深鎖,像是老了十幾歲,過去那溫柔的笑早已不復見。

  「媽。”一放下行李,她坐到母親身旁,眼中忍不住湧上淚意。

  曾宛琳有些魂不守舍,對著女兒看了好一會兒,才眨眨眼說:「是千柔嗎?”

  「是的,我回來了……”趙千柔緊緊抱住母親,嗓音已經哽咽,母親的數混落魄把她嚇著了,原來一個飽受打擊的人會連自己的小孩都不認得。

  曾宛琳總算恢復正常反應,拍拍女兒的背。「抱歉,沒去機場接你。”

  趙家的司機在上個月離職了,雖然雇主和員工間有十幾年的感情,但誰也受不了沒有薪水的日子,司機先生只得求去,兩台名車也只能賣出。「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回家的。”趙千柔伸手撫摸母親的頭髮,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白髮?憂愁使人老,母親仍是美麗的,卻滿載著憂愁。

  看到趙小姐終於出現,在趙家待了二十年的女傭也就放心了,欠身道:「太太、小姐,不好意思,我就做到今天。”

  曾宛琳勉強擠出微笑,最後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說話。「以後如果有能力,我一定會把欠你的薪水還給你。”

  「太你別放在心上,希望先生早點好起來,我先走了,再見。”女傭脫下圍裙,鞠躬道別,結束二十年來的幫傭生活,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來主人家確實待她不薄。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趙千柔送女傭走到門口,對著她的背影深深一鞠躬,感謝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大門一關,此後就是各過各的了。

  天邊的夕陽好美,然而已近黃昏,很快就是黑夜時分。趙千柔沒有時間感傷,回過頭對母親問:「媽,家裡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你把所有數據都拿出來,我們一起研究。”

  曾宛琳歎口氣,她現在一看文件就頭痛。「都在書房的保險箱裡,箱子沒鎖,你去拿來吧。”

  「為什麼沒鎖?”趙千柔記得小時候看父親鎖保險箱,常會重新設定密碼,感覺相當深重。

  「值錢的都沒了,還有什麼好鎖的?”曾宛琳自嘲地說,若非這棟房子已經過繼到女兒名下,沒有女兒的證件無法變賣,恐怕也早被詐騙集團騙去了。

  趙千柔這才發覺,事情可能比她想的更嚴重,不管怎樣,她還是先到書房打開保險箱,拿出厚厚一迭的文件放到客廳桌上。從來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會如此清算家產,而且是負資產。

  「大概半年前,你爸做了一次全身健康檢查,發現得了初期胃癌,我就開始六神無主……”曾宛琳忍著頭痛把來龍去脈說了一次,因為她到處求神問卜、尋求偏方,才讓詐騙集團有機可乘,結果花大錢買了幾箱無用的藥草,更糟的是被盜用金融卡和信用卡,現在不只存款沒了,還欠了大筆卡債。

  趙千柔默默聆聽這段故事,如果她當時陪在母親身旁就好了,或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遺憾。

  「你爸爸知道的不多,我不敢告訴他……”趙千柔能瞭解母親的心情,換作是她也不願讓父親煩惱。

  「沒關係,我們不要讓他擔心,現在我回來了,一切都會逐漸好轉的。”她握著母親的手,她一定會實現這個承諾,不管要她做什麼都行。

  曾宛琳靠著女兒的肩膀,活著真的好累,如果不是還有丈夫火熱女兒,她早就失去活下去的意義了。

  「媽,你先休息吧。”趙千柔看母親臉色憔悴,決定先扶母親回放。由於父親住院,主臥房裡顯得空蕩蕩的,典雅的裝潢似乎也失色了,原來少了一個人的家,就會變得不完整。過去十年她都在英國生活,父母親看到她的房間時,不知心中有多少寂寞?

  她替母親蓋上被子。「好好睡,晚安。”

  曾宛琳微笑一下,閉上眼休息,不管日子怎麼難過,女兒終於回家了,就算作惡夢她也不怕了。

  趙千柔關了燈,悄悄走出房門,小時候是父母親哄她睡,今後換她照顧他們了,無論這條路上有多少打擊,她都必須撐下去。沒有女傭的情況下,她在廚房摸索了片刻,先給自己泡壺咖啡,才到客廳開始研究文件,直到午夜時分終於有了結論。他們家除了這棟房子,大概什麼都沒了,零資產還不打緊,最慘的是欠銀行七百萬卡債,光是利息就是個大數目。如果不儘快償還,這個家一定會被拖垮。

  這幾年她在英國彈琴、教琴,多少存了點錢,加上父母親以前給她買的基金,加起來有上百萬,但對照現在的債務,能解決的實在有限。更何況生活上每天都要用錢,父親的病也需要妥善的醫療,日後勢必會有許多支出,而母親的精神情況欠佳,當了一輩子貴婦,不太可能去工作。

  這個家只有她是健康的、有賺錢能力的,她有責任扛起一切。短短的一夜,她從一個被父母呵護的女孩,變成負擔家計的成熟女人,其中冷暖滋味,只有自己最明瞭。

  第二天上午,趙千柔雖然睡眠不足,時差也沒調好,仍和母親來到醫院探望父親。這是一家以治療癌症知名的大型醫院,但病人和家屬的表情就是特別沉重。在走進病房前,趙千柔先做了幾個深呼吸,怕自己立刻就淚灑當場,等做好準備後,打開房門,她輕聲呼喚:「爸,我回來了。”

  趙永誠躺在病床上,身上蓋了兩條毯子、插了三條管子,他消瘦了許多,臉色蒼白,閉著眼晴,仿佛已經沒有氣息,聽到女兒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

  曾宛琳走到病床邊,輕聲對丈夫說:「千柔從英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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