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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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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著水娃娃般的少女,露出沒有辦法的神色,只好一再輕輕地揉搓她的頭髮。 具有包容力的手,自發梢傳來淡淡的溫度……害得少女一次又一次地落下眼淚……所謂的語言,一定具有治癒人心的力量。 雖然將自己包裹在狹小的世界中,無論怎樣也無法依靠自己獲得救贖,但是從外面卻可以將它打破。好像擁有了正確的鑰匙,那是語言之「匙」。是能夠打開任何一扇門的魔法般的話語。 「要怎樣才能喜歡上別人呢?」 「答案一定是:先從喜歡某一人開始。」 每一把鎖,都定有一把與之相配的鑰匙。 有多少束縛人心的魔咒,就有多少可以解開咒語的魔法師。 一切的一切,一定是早就被誰決定好了…… 人們在這種指引下相遇、相識、別離…… 所以,不管今天遇到多麼痛苦的事,也還是要堅持下去。相信並期待著,就在明天,就可以與那個解救你的人相遇…… 「要真正瞭解其他人非常難。可是有一種人,他們天賦異凜,就像魔法師一樣。擁有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卡嘉仰起頭說,「阿東,你知道嗎?我認為這是天才的證明。不管是畫家、攝影家,還是詩人……能做到洞察他人心思的,才能夠捕捉那『真實』的一瞬。」 「X光眼?」少年稍嫌愚蠢地張大了嘴巴。 少女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熊貓一樣地審視著差點從箱子上跌落的他,「……為什麼不管是什麼話題,只要一和你說,就會變成好像傻瓜一樣?」 「哈哈,開玩笑嘛。這麼說,那個叫K的什麼大師,也是擁有X眼……啊、反正就是你所說的天才對吧。」 「……哼。」不痛快地嘟噥了一聲,少女勉為其難地扯扯嘴角,「算他一個啦。衰男人!」 「到底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啊?難不成他拋棄過你,玩弄過你的感情?」 「拜託!你想死嗎?」 腳趾一揚,紅鞋子迎面飛來,砸在東文的臉上,細瘦的腳踝隨即飛踢踩在他的胸口上,少女居高臨下地瞪起兇惡的眼睛,「你這顆不純的腦袋少胡思亂想!」 「女王陛下,我錯了。拜託把腳拿開,會死人耶。」小心翼翼地把鞋子從臉上拿下來,嵌著一個腳印的英俊少年的臉充滿無辜。說句私心話,他覺得卡嘉和她口中的衰男人其實蠻像的……那種氣魄……說是父女都有可能。這樣想起來,還有一個人也和他們蠻像的…… 「不過……」懊惱地揉揉頭髮,少女別開眼神負氣道:「其實你說得也並不是完全錯的……」 「喂!到底是什麼嘛。不要吊人家胃口啊。」 「少一口一個人家,你是人妖不成?」 「你有用語歧視哦。」 「哪有,就只歧視你一個而已。」 「……」 「反正呢。他也算是我的恩人吧。」再次轉過臉,已經換上微笑的表情,托住臉頰的手肘撐在雙膝上,少女帶著悠然回想的眼神說:「人們常常會說,為什麼生活這樣無聊呢。我認為,會說這種話的人,至今為止一定都生活得非常幸福。就像你這個傻瓜一樣。」 「喂喂、講故事就講故事,不要總是牽扯著我嘛……」 不過這一次沒有和他繼續拌嘴的少女只是自顧自地講了下去。奇怪的笑容滿面,注視著牆角的陽光,她說:「我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受。所謂每一天都很平淡,很無聊,很欠缺變化的真實意思呢,就是很少出現突然造訪的不幸吧。可以一直平穩地生活難道不是幸福嗎?為什麼擁有這份幸福的人卻從來不知道珍惜。只是為了一點小事就哭鬧不休?只要看到這樣的人,我就會非常憤怒。因為明明——他們擁有我好渴望得到的全部……」 「好無聊。漫畫中的生活何時會在日常中上演呢?」 「哈哈。不可能的啦。」 坐車時常常聽到身邊的女高中生這樣交談。冷冷地站在一旁的少女會想:究竟何所謂日常的生活?何所謂漫畫中的生活? 她記得漫畫中越是轟轟烈烈的故事,就越是啟自悲慘的開幕…… 卡嘉的母親是在她十歲那年突然去世的。 按照女高中生們的標準,是非常具有漫畫氣息的情景吧。 只是下班的時候搭乘了一輛小公共汽車,停車時沒有停穩,正要下車的女人摔了下去。本來或者可以只是扭到腳的事故,發生在那天那個情景,卻變成了一場災難。先碰到地的是頭…… 生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它既堅韌又脆弱。 有人從高山墜下,落到鬆軟的雪裡,保住了性命。也有人只是從公共汽車上摔了一跤,就這麼輕易地死掉了。 無數次地張開眼睛,再閉上眼睛,祈求這只是一場噩夢。祈求再次睜開雙眼時,發現一切回到從前。但是無論怎樣試圖否認,已經發生的事都不會被一筆勾銷。倔強的少女於是說,她不再向神祈求。唯一的心願不可能實現,剩下的只是痛苦的一天又一天。 冷清的房間失去了家的感覺,在外操勞一天的男人回家還要照料還是小學生的女兒,儘管疲憊卻還得面對女兒哀傷的雙眼。 或許沉醉的一刹才能得到完全的解放吧。三分之二的酒鬼,都不是因為愛喝酒才終日昏睡。 一旦發生了什麼,立刻就會不甘心地想「為什麼偏偏要讓我遇到這種事」,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是「特別」的。事件只是隨機發生,包括不幸。 走在大街上,與無數的人擦肩而過。在這些人裡,有突然之間得了無法治癒的絕症的、有忽然被意外奪去親人的、有只是在下一秒打開一瓶汽水卻引發爆炸失去未來的……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的佔據了大多數。 並不是非得讓所有的人都品嘗到自己的不幸福。只是怎樣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就只是天生我倒黴而已。於是,小小的少女。變得沉默了。不想和任何人開口講話,不想聽到任何的聲音。因為沒有辦法為了別人的微笑而微笑了,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說出祝賀別人的話語。明明——就是很不幸,又怎麼能裝出微笑的樣子傾聽他人的話語呢。 男人沒有發覺女兒的怪異。 只是覺得女兒漸漸地越來越安靜。 或許是因為母親不在,而變得更懂事了吧。他會這樣想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那天早上,少女睜開雙眼,發覺室內空無一人。 父親到哪裡去了呢?她唯一可以依憑的親人去了哪裡?發瘋似的打開每一扇門,為什麼看不到他?哪怕是喝醉了只會一直睡覺的爸爸也沒關係,請不要奪走他!神哪! 淚流滿面地發覺自己竟然又在向那個不會溫柔回應她的「神」祈求,這是一種羞侮。被不甘心刺激到的少女再也無法忍耐空蕩蕩的房間,穿著拖鞋跑出家門。 大街上應該流動著各種聲音,可是她完全聽不見。她已經關上了心門,拒絕聽見任何不屬於她的聲音。 即使滿臉是淚也沒關係。反正一定不會有誰來關心——明明有這麼多人在身邊走過,為什麼覺得好像身處在獨自一人的外星球呢? 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站在那裡,疑惑地按住喉嚨的少女覺得自己就是這世界上唯一的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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