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一見傾情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她那個人啦,就是不會說話!你不要因為這樣就變得不再來我家啊!」

  目前為止,因為這個理由而變得不想再來的人,似乎已經有不少了的樣子。我露出理解的笑容,拍拍夥伴的手臂。

  「下次,在事務所見面吧。」

  「哇啊!果然是這樣!好殘酷好冷漠嘛!」

  故意看著他,推起墨鏡,拋去一個無辜的眼神回答:「誰叫我——很東京呢。」

  在志村帶著一點洩氣的喊叫聲裡,我笑著走過開滿櫻花的道路,走向我矗立在燈海都市中某一幢公寓內的小屋。

  被女巫那樣的預言了,但是這沒什麼不好。

  我和晴美,在東京談著很東京的戀愛,難道不是相配的證明嗎?

  不知被燈光還是月光照亮了的櫻花靜靜地旋舞,被吸引的視線,在收回的刹那,驀然看到了命中註定的對手。

  扶著不遠處的路燈,彎腰嘔吐的女人的背影。

  路燈投射下的光影,將青白色皮鞋的前端塗上一小截陰悒的暗影。黑色的長髮被燙得蓬蓬松松,紗一樣地自行糾葛。她穿著A字裙,頸上系著粉黃色絲巾。胸前別著一枚玫瑰型的胸針,依然是精心修飾過的樣子。只有唇上的口紅暈染了開來沾到臉頰,略微顯得有點狼狽。

  「……」

  只要開口,就會消失在空氣中的名字,讓我的舌頭驟然打結。我把手揣在衣袋裡,只能蹙著眉頭,那樣看著她。

  看到了我,臉上浮現了尷尬的神情。立刻別開臉,提了提肩上的皮包,扶住路燈撐起身體,無視我的存在向前走去。

  搖搖晃晃的背影,明顯喝了不少酒。

  我深深地皺眉,怎樣也無法裝作視而不見,躊躇著要不要跟上去。

  十字路口上穿梭往來的車燈一閃一閃,她穿著單薄的春裝站在路邊一手捂住嘴又深深地彎下腰來。

  「喂!小心點啊!」一把扯住她的手肘,「不要站得這麼靠前!」

  扭住她的手,讓她遠離擦著路面開過的咆哮的車輛。

  「不用你管。」彆扭地說著推開我,但還是側過臉不想被我看到她狼狽的一面。始終都是這麼倔強。

  「真是的,明明酒量差,就不要學人家喝酒。」

  「輔導班開迎新會我又有什麼辦法。」

  兩個人,在夜風裡,向對方吼去,話已出口,才遲緩地同時意識到,已經沒有相互說這樣的話的立場了。然後,悲傷地把頭扭向了一旁。

  「我送你回去……」沉默了很久之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

  「不必了……」壓抑著情緒的櫻子,這樣回答。

  但是,就像是命運要阻止她就這樣離開一樣,櫻子腳下的高跟鞋,因為急轉身的動作發生了清脆的喀嚓一響。

  櫻子一個踉蹌,倒坐在了地上。

  鞋跟斷裂了。

  透過垂下的黑髮,咬著唇瓣的臉孔充滿不甘心的表情。自青絲間瀉出的眼神,也帶著憤憤的幽怨。

  我把手遞過去,她半天也沒有搭上來。

  最後,才恨恨地像要打人一樣,死命地捏著我的手指站了起來。

  一瘸一拐地以我的手為支點向前走著,明明可以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卻故意隔著一段距離,逞強地不去看我,相互也擺出不交談的態度。

  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倔強啊。

  一路上,我的大腦一直亂糟糟的。像風灌了進去,不停地呼嘯。

  本來打算這輩子都不再見她的,再也不想和吉野櫻子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了。但是看到曾經交往過的女人,在路上一副狼狽的模樣,難道真能絕情地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嗎?

  「幫我叫計程車。」她冷冰冰地說。

  「我的車就停在前面。」

  「我說幫我叫計程車!」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兩個人不知不覺,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然後,像是陡然察覺這樣的氛圍更詭異,而相互陷入了噤口不言的狀態。

  打開車門,櫻子熟練地坐了進去。

  隨即,把臉轉向右側,也許只是不想看到我,而緊盯著反光鏡。

  我也刻意地不去注意身側的櫻子,只專注地開車。

  車子內部的空氣沉滯得像僵硬住了的水泥,我打開收音機的按鈕,卻只能聽到雜亂的信息。酒的氣味混合櫻子衣上的香氣刺激著我的嗅覺,我抓過放在置物櫃裡的薄荷糖,胡亂地倒出一顆像心臟病人吃救命的藥那樣急急塞入口腔。

  東京的霓虹倒映在車前鏡,像水紋一樣快速地浮上再消失。

  我聽得見心臟跳動的聲響,感覺從指尖開始的焦躁。

  在狹小的車壁內,我和櫻子像在承受著來自相互的折磨。雖然看著不同的地方。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已經分手了,還是會在意對方?哪怕一個轉身的動作,撩起頭髮的手指,只是這樣輕微的舉動,都要用全部的意志來對抗不要被牽動了注意力呢。

  「到了。」像逃出被燒紅的鐵爐那樣,車子停下的瞬間,櫻子匆忙地說了一聲,便打開了車門。

  「櫻子!」我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肘。

  回過頭來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明眸。

  「……沒什麼……別再喝酒了。還有……替我問良屋好。」

  口中吐出虛弱無力的言辭,以及最後說出的名字,像煞車失靈前的保險裝置。

  夜色的背景中,櫻子了然地看著我,很快別過頭,跑向了她的公寓。我坐在車上,看著櫻子因為斷裂的鞋跟而變得笨拙的步姿,握緊了拳頭,然後伏倒在方向盤上,期望那冰冷的溫度讓我的大腦恢復清晰。

  掏出鑰匙,打開房間的門。

  屋內開著走廊上的一盞小燈,客廳的桌上擺著做好已經變冷的飯菜,用咖啡杯壓住的字條上寫著:我先回去了,飯要記得熱來吃。

  是晴美來過了。

  我看向鑲在正廳對面的鏡子,裡面映照出我略帶歉疚的表情。

  完全忘記了。

  之前在電話裡和晴美約好了的,要慶祝她就職的二人晚餐。

  立刻打電話過去。

  「抱歉。我被志村纏住了。」我說了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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