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聲音談戀愛(7)_江雨朵

七

　　早上起床就已經一肚子不爽，出門的時候，往喉嚨裡扔了顆喉糖。昨天一整天的疲憊再加上某個天真的大魔王打來的夜襲電話，搞得他這個好脾氣的人也不禁有點火冒三丈。

　　栗原優這個女人究竟有沒有神經？或者說是否存在神經這種纖細的人體構成？他是不想這麼批評同行業者，但是會有這樣的女人嗎？打電話對臺詞對到半夜三更！害得隔壁一直傳來用手指敲牆壁的抗議聲！今天出門時，鄰居太太看他的眼神，那一個叫曖昧！

　　不用她的提醒，進藤英雄也知道自己昨天在電話裡發出了多少讓人心跳臉紅的聲音。啊啊！為什麼自己要身為一個敬業的老實人呢？明明可以隨便再扯一個藉口搪塞纏人的搭檔。但他這顆被警察審到僵化的大腦，卻硬是掰不出一個可以掛電話的理由。總不能在淩晨時分，對對方說：「我又叫了外賣吧。」

　　好吧。雖然和栗原優這個女人沒什麼常識有關，但進藤英雄還是儘量按捺自己糟糕的情緒。他來配這出DRAMA並不是栗原小姐的錯，栗原小姐同樣也是悲淒的受害者。在進錄音室前，他一再如此提醒自己，才能保證以嘴角上揚十五度的淺笑表情出現在監督和工作夥伴的面前。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讓他無法容忍了……

　　當他好不容易醞釀好情緒，要知道這是很難的，他一個性向正常的大老爺們，硬要配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入戲得多難啊。費了N大的力氣才找到一點「花田吹雪」的感覺，正要對著栗原飾演的色狼表白心跡的一段……

　　「啪。」

　　毫無預兆地，錄音室的燈倏然轉暗。亮起一盞幽幽的小燈，光線昏暗不定，在對面認真盯著劇本的栗原臉上晃來晃去、忽明忽暗。氣氛極奇險詭。

　　惶惶然的他只好舉臂要求暫停。

　　「燈壞了！」進藤英雄義正辭嚴地對上監督詢問的目光。

　　「哎？」監督茫茫然，隨即恍悟，「進藤，你是第一次配這種體裁吧。」

　　「這和燈壞不壞有關係嗎？」男人懵懂。

　　監督瞄了眼手錶輕描淡寫道：「這是我們這行的規矩啊。」

　　「規矩？」配廣播劇的錄音室不能亮大燈是規矩？進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是哪門子規矩。轉頭看看栗原小姐，對方也是一臉茫然。

　　「接下來吹雪告白後，有一段五分鐘的激情段子啊。」監督一臉新人真是麻煩地叨咕，「一般有這種戲，為了大家不要太尷尬，都會把燈弄暗一點啊。真是的，這可完全是為了照顧聲優的情緒啊。」

　　照顧？進藤英雄捏緊劇本，他怎麼覺得像是在破壞他的情緒！

　　「你要知道。」一旁扮演配角的某個前輩溫和地笑笑，「一般這種戲……總會有些不好意思啊。而且為了配出某些音效，臉部表情有時會過大，如果燈太亮，大家四目相對，不會很奇怪嗎？」

　　「你們不覺得關燈才奇怪嗎？」進藤英雄想要咆哮，這是在工作好不好？

　　「好啦、好啦。關不關燈，也沒什麼，反正臺詞也快背下來了。」完全不明白進藤到底在生什麼氣，栗原優單純地認定他是嫌光線不好不方便看臺詞，「我們就接著配吧。」

　　於是，在女聲優「善解人意」的調和下，進藤英雄心懷怨念滿腹牢騷地退回錄音室。重整心情，調整狀況，令自己進入告白者的角色。

　　進藤（念臺詞）：「老師……（煩惱的聲音）為什麼，每次見到你，都會有不可思議的心情……」念到這裡，進藤的眼角突然瞄到之前擔任配角的聲優們正輕手輕腳地撤離錄音室。

　　不是他喜歡在配音時東張西望，實在是這塊地本來就沒有多大，想不看到那些人的動作都難！

　　栗原（念臺詞）：「吹雪……（低沉的聲音）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嗎……」栗原優念完自己的臺詞，抬起視線，發現進藤沒有往下念，反而用奇怪的眼神注意她的身後。心裡不禁有些生氣。一旦錯過了接話的時機，這幕就要重新錄製。為什麼進藤先生在工作時總是這麼不認真呢？明明是個好人……難道是因為他是比自己紅的聲優，就可以用這種隨便的態度對待工作嗎？作為一個從底層辛苦往上爬的小聲優，栗原優珍惜別人給她的每個機會。所以對於進藤接二連三的狀況，不覺得有些光火。但是轉念想到，或許他身體不舒服，或者有其他原因……也就跟著釋然了。

　　果不其然聽到監督喊卡的聲音。

　　「進藤，時間不對！你要跟上栗原的節奏啊。」

　　「不是……」進藤英雄大腦一片混亂，指著那幾個退到外面站成一排等著看熱鬧的聲優，「怎、怎麼……我是說，他們怎麼出去了……雖說這一會兒是沒有他們的戲了，但是這很奇……」

　　「所以我不喜歡和新人合作！」監督貌似也火大了，「接下來有長達五分鐘的你與栗原的H！啊，我是說是吹雪和征一郎的激情戲！大家是為了照顧你們的心情，才選擇自動清場啊！你這個人怎麼什麼都不懂啊？」

　　「什、什麼叫我與栗原小姐的H，什麼叫照顧我們的心情……」握緊劇本，進藤英雄的臉貌似已經青了。

　　「在DRMAM界，這是常識啊！」

　　「就像拍電影拍到親熱戲，導演也會讓其他演員清場吧。」阻攔監督的怒火，栗原結巴地幫忙解釋，雖然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過……好像以前她在相似的工作中配過小配角的戲份……多少明白監督的意思。是為了讓她和進藤能表現得更放鬆……不過，老實說這種想法真夠一廂情願的。明明大家都是在工作，一到配這種戲時，就讓一部分人退場，把主役的兩個留在燈火昏暗的錄音室，難道這不是更讓人尷尬到手足無措嗎？

　　特別是……她小心地透過擋住臉的劇本，瞄向進藤。進藤桑的表情好可怕哦，好像馬上就要發作的樣子……

　　「什麼啊！在搞什麼啊！我真的是聲優嗎？這裡真的是工作現場嗎？」雖然忠厚老實溫柔正直，但是進藤英雄在某些方面，意外是個纖細敏感又異常激烈的人。

　　「關燈？清場？你們希望我們在這裡幹什麼？你們認為我們會做什麼？規矩！竟然還是規矩！啊——你們要不要乾脆再搬一張KINGSIZE的大床來？我們是CV！不是AV！你們究竟把神聖的錄音室當成什麼啊——」熊一樣的體格，小白兔般的心思，內外嚴重不符的男人——進藤英雄氣不打一處來。

　　而覺得他這簡直是不知好歹漠視更甚者是在扭曲別人好意的監督的臉也跟著鐵青了起來。選擇自動清場的聲優們也異常地不愉快了。雖然都是聲優，雖然聲優這個工作的本質並沒有特別死板的單一定向。配動畫片的人也可能去配電影，去主持電臺，甚至去唱歌。但是對於越來越壯大的DRAMA界，和卡通片世界，還是存在著異常微薄的一頁之隔。

　　在卡通聲優界或許已經混成前輩的進藤，在DRAMA界還是個新手。第一天合作就對某些業界默許的規矩過於理想化地大加撻伐，而且這種含義不明的指責確實傷害了某些在場者的自尊。

　　這算什麼？

　　配卡通的瞧不起配DRAMA的嗎？憑什麼要把大家為了避免工作尷尬的好意，予以如此尖銳的指責？雖然說他們也早就覺得這種清場有時讓主役的雙方會更不自然，但這畢竟是一種好意！而好意，是從來不容許被踐踏的！

　　因此，其他在場的聲優們都站到了監督那一方。

　　可謂是用掙扎的手法在業界生存十年的超小人物栗原優，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事實——進藤桑，她絕望地透過劇本盯著那個擺出凜然正氣狀依然不知道他錯在哪裡的男人——你，死定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