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無間賽車手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失聲痛哭的弟弟蹲下身抱住她的身體,而她毫無感覺地任由他擁抱,一遍遍說著:「少華,是不是我的錯。就像你說的,是因為我,害他亂心……」

  「不是的,不是的!」後悔自己那時說了多餘的話,孟少華拼命解釋,用力地抱住比他傷心百倍的姐姐,「不是這樣的!姐姐,這是意外!是意外!就像我以前說過的,不管是拳擊還是足球,都會有意外,姐姐,求求你千萬不要這樣想,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是賽車的錯……如果不存在,永明就不會死了啊。」她失神地說著,握緊手指,終於厲聲尖叫:「還是在這個時候,你又要告訴我說,不是呢。」

  「嗚……」孟少華捂住嘴,無法發聲,只得抱住明明那麼悲傷卻無法大聲哭泣的姐姐。

  「所以,我最討厭公路賽車了……嗚……」

  少女小聲地抽泣著,細碎地嗚咽。什麼一直到死都要飛馳的話她就是不能理解。她本來就只是這樣的平庸的女人。為什麼,要讓她愛上,那個不平凡的車手呢……

  她甚至,都沒有對他說過一次,喜歡他……

  以為以後會有機會,所以一直對他都不夠好。但是,竟然,就這樣再也沒有「以後」了。

  在最差勁的情況下分手,陰差陽錯,造成永久的遺憾與缺失。她只能責怪賽車。不然的話,她便會責怪自己……

  銀亮的路燈下,那個穿著破爛牛仔褲的青年,神采飛揚的笑容,鑲嵌在記憶中,不會褪色。

  而在他的身畔,永遠是他不離不棄的賽車……一直到最後,都不是自己。

  最後一滴眼淚在眼角滑落,少女輕輕地說:「瞿永明,我好討厭你……」

  「孟護士,你在睡覺嗎?」

  皮鞋咯咯作響打破一室的沉寂,站在窗邊抱臂遙望景色的女子因而回過神來,「啊?沒有,」盤著整齊髮髻的清麗女子徐徐轉身,「我只是,走了下神。」這麼久了,還會在這樣轉涼的季節中,毫無防備地想起那個人……

  想起,那一年,在寒冷的秋夜裡,某個少女一邊哼著荒腔走板的歌聲,與某個人的相遇……

  「那就好,」頑皮地吐吐舌尖,俏麗的小護士用病例夾敲了敲門框,「新轉來的病人,交由你照料了哦。」她遞過病例,做出個拜託了的手勢,「交班、交班,今天要去約會哦,讓我早一點走吧。」

  「好啦。」看著年輕的女孩兒如獲大赦地轉身,她微笑著接過病例,那麼年輕的時候,自己也曾經有過呢。為了一次約會而害羞慌亂的心情……

  「呀。」她拍拍自己的臉,「今天是怎麼了。」嘲笑自己竟然一直在走神,她隨便地往外走去,一邊翻開病例……

  表情凍結,手指凝固。

  這個病人是……

  高跟鞋在樓梯上踏出急促奔走的聲響,她不顧穿著白袍的形象,突兀地推開那間病室。

  清秀而桀驁的輪廓、挺直的眉骨、淡色的髮絲……似曾相識的面孔……

  「永、永……」

  「刷!」濃黑的睫毛掀動,醒來的少年怔怔地望著站在門邊,用手指扶住門框不住喘息的女子。慢慢地挑眉,蒼白的臉上漸漸抿起一絲笑意,「小心姐——」

  「永靖?」

  她撫住不斷起伏的胸口,力圖平靜失措的心跳。

  是永靖,對啊,永明早就已經不在世上了……可是,為什麼她已經躲到了其他城市生活的今天,卻還是無法躲開有關瞿永明的一切?

  力氣脫竭,腳跟發軟,她坐倒在一旁的病床上,握住發顫的指尖,不安地檢視那張對她而言依稀鐫刻著過往的少年的臉。

  「你怎麼會受傷的?」而且,從外科轉到神經科,儘管外表已經看不出什麼,卻還是需要長時間治療恢復的複合性創傷……到底……

  「難不成?」她擰起眉毛,夾雜勾動舊日創傷的複雜情結,望向少年,「你……」

  「好丟臉。」少年漆黑的眸子靈動地眨了眨,蒼白的臉上慢慢漾起一個微笑,「我和秀榮賽車,出了點意外。」

  意外?又是這兩個字?

  孟小心像被什麼噎住了喉嚨,無以名狀的憤怒和感傷在瞬間攫獲她的意志。

  什麼事情都要用「意外」兩個字來解釋嗎?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那為什麼不避免這種意外啊!」

  一旦牽扯到這裡,她實在控制不了情緒的激動起來:

  「說什麼運動都無法避免傷害的,那就不要運動啊!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不是會減少受傷的可能嗎?」即使明知,已經沒有憤怒的立場,但她還是忍不住,看著少年與「那個人」何其相似的面孔,她控制不住地任由積壓在心底的話宣洩爆發:「瞿永靖,你忘了你哥他是怎麼……」她說不下去了,喉嚨一陣翻滾,眼裡卻已經逼出了灼人的淚花。

  「抱歉……」少年歉然地望著她。

  「為什麼你要道歉啊!」

  「因為我知道小心姐受的傷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重啊……藥石無醫。」少年抬起沉重的視線,望向那個愛過哥哥,也被哥哥深愛過的女子,「可是,明知道前方的道路有障礙,也還是想要跨越它的時候,也是有的啊。」不繞開那些有可能受傷的事物,而是超越它,克服它!

  並不是每個賽車手都會受傷……可是他相信,每個賽車手的家人,卻都早已經受到傷害了。但是很無奈,除了抱歉,仍舊沒有辦法說出其他的話。

  就像那一年,哥哥站在河邊,他那比任何人都更要瞭解的哥哥,即使有多麼想要追上去拉住心儀的女子,卻終究只能轉身而去。

  有許多事,比如夢想。無法放棄,超越一切,獨立存在於某個特殊的領域。

  「哥哥,曾經和我說過,愛上賽車的他,絕對不要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少年輕輕地說:「因為他知道,那樣子,一定會害那個女孩子為他悲傷……但是……他還是愛上了你,任性地糾纏著你。我想,戀愛這種事,其實和賽車一樣,總會讓我們在意外之處受傷吧,但是……」他望向掩面坐在一旁的女子,深深地望著她,希望她能夠瞭解,「但是人們還是會不顧一切地愛上另一個人……因為那些真正讓我們動心的事物,是根本無從閃避的。小心姐,我哥他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只愛賽車不在乎你。他,是很愛你的……」愛到即使明知會傷害她,卻還是沒有辦法輕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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