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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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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人!害死祖父的兇手沒有資格叫他的名字!」少年琉璃般的眼睛噴出憎惡的火焰,如人偶精緻的面孔因憤怒出現破綻,反而添加了幾分生氣。 「你恨我,我可以理解,可是……」嵯峨看似平靜的臉上也出現了一些表情的波蕩,「你為什麼偏要找正良和淳和下手呢?如果來直接刺殺我不是比較容易嗎?」 這也正是智子和小楓不解的問題。能夠體會吉祥想法的人大概只有橘逸勢吧。他歎息著垂下眼簾,不忍去看吉祥臉上漾起的那一抹淒絕的笑。 「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嗎?」小小的少年仰望著一代天子、如今的上院,即使全身被繩索捆綁也沒有絲毫畏懼,「你明白什麼叫做寂寞嗎?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小小的院子裡一日一日地責怪自己的錯誤,痛惜自己可憐無辜的兒子不幸的命運,忍受著雙重的煎熬與折磨。你可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生活?那種事,你從來沒有經歷過對不對?」 少年的眼流下淚來,「可是我的祖父,你叫做兄長的那個人!那個把皇位傳給了你的人,那個曾經和你共度多少朝夕的人,他就是一直這樣在生活啊!你怎麼能忍心這樣待他?你怎麼能絕請至此?難怪檀林太后不想原諒你,你根本就沒有人性。你問我為何要殺你的兒子、你的弟弟?問得好!我只想知道如果因為你的罪孽,而害你無辜的親人遭遇不幸,你可會感到心痛!」 「如果我說這些年來,我心中的痛不比安殿哥哥少一分,你一定不會相信對吧?」嵯峨院靜靜地說道,仰起了頭,紅日落去,晚風令人感到透身的寒冰。 「不要狡辯了!反正我輸了!你要殺就殺吧!不要為你自己再開脫了!」吉祥大吼地別過頭。 「你可以恨我,但是可能的話,不要有恨比較好啊……」嵯峨向他溫柔地一笑,「因為那會讓你過得不快樂……」 「吉祥,你知道恒武天皇嗎?」他凝望著少年,眼中安靜的顏色奇妙地讓少年暫時平靜下來,但他倔強地不肯開口,於是嵯峨繼續自顧自的講起來。 「我與安殿哥哥的父皇,一個很有威望的君主,他計劃搬遷我朝的京都。而主要負責人卻遇到了刺客。他在興師動眾的調查結束後,才悲哀的發現,那個阻止遷京計劃的主謀是他最疼愛的親弟弟東宮早良親王,他沒有辦法,天下人的眼在看著他,不管他多麼疼愛多麼不捨得,也只能讓早良親王出家來了結那段公案。」 「你說這些幹什麼?」吉祥瞪大眼睛,警戒地看著他。 嵯峨哀傷地笑了,「吉祥,身為天皇,並不是就代表他可以為所欲為。要背負的還有很多責任,很多無法推脫的痛苦,很多事其實是身不由己的……」那個時候,不廢去高嶽的東宮之位,局勢根本不可能緩和。朝內的藤原三家逼死了藥子,徹底地得罪了平城天皇,怎麼可能讓平城的兒子有機會登上皇位,給平城翻身的機會。不管是反叛還是起義,都不會留下點火的根苗,因為害怕報復啊…… 「完全……完全是藉口!你可以的!你是皇帝!如果不是你廢去了父親的東宮之位,祖父也就不會那麼絕望和痛苦!」吉祥狠命地喊回去,仿佛不這樣大聲地喊,他的堅持、他的努力、他的仇恨就會片片剝落動搖……而他除了那些便一無所有…… 「好吧,你可以不相信,你責怪我廢黜了你的父親高岳親王的東宮之位,令你祖父鬱鬱出家,那讓我們換一個想法,如果當初桓武天皇沒有罷免早良親王,皇位就輪不到安殿哥哥。如果早良親王的後人在,他又要向誰去報仇呢?向你的祖父嗎?」 「你……」吉祥一時語結。 「你知道伊予親王的事嗎?」嵯峨院本不想提這些舊事,但他實在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哥哥疼愛的孫子走上自取滅亡的道路,「吉祥,在我們兄弟之中最優秀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安殿哥哥,而是那位伊予親王啊。但是哥哥也就是你的祖父,卻害怕他的才華會動搖影響自己的地位,而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害死…如果伊予親王有後人在,又要向誰去討還公道?」 他凝望著面前噙滿眼淚的倔強少年,輕歎一聲,「我不是要為自己開脫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所堅持,可那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應該明白,不管你如今做了什麼,你祖父也不會回來了。」橘逸勢突然插嘴,冷冷地說道,「正良或是今上死了,皇位會輪到高岳親王嗎?你只是把自己置身於他人手中棋子的位置。為什麼你要做這些無用的傻事?!」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顆棋子…」少年虛幻地笑著,「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們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利用他們。我既不在意誰成為天皇,也並不想討得什麼公道。所以你們說的這些對我都沒有用!我的願望就只有一個,」他望向峻峨,「讓你感到痛苦,讓你感到悲傷,那就是我的願望……」 「是嗎,這是就是你的願望嗎……」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對,把祖父的悲傷與無奈全部傳達給你……」 「你說謊……」橘逸勢輕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你連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嗎?原來我救的人是這樣一個傻瓜。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願望!」 「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我是橘逸勢。」他挑起豔麗的眉梢,步步逼近,「其實,你很痛苦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正確的吧。你一直在呼喊著有沒有人能來阻止你,能來救救你吧……你想要的不是仇恨,因為其實你也知道,你的祖父根本無意讓你為他報仇……」 「你撒謊!你胡說!」如果不是被捆著雙手,少年很想捂住耳朵,但此刻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橘逸勢一邊說著刺穿他的刀子般的話一邊向他走過來。並且越走越近…… 他終於停步,在少年身體的三步之前,再往前,就是會讓少年瘋狂的底限。這是個不會允許別人隨便靠近他的少年,就如曾經的自己…… 在那場春雨中,初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了……那雙大大的眼睛望著他,在說:請你救救我…… 那是無聲的求助,連當事人自己都並沒有察覺,不管用微笑還是冷漠或者仇恨來掩飾自己的脆弱,都於事無補。內心的空洞不會因此消失……寂寞會成倍增長,慢慢地把人由內置外地吞噬掉…… 他不覺地回眸望向智子,少女張著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那個看穿他的脆弱,握住他的手的人;解開他心靈上的咒語,並承諾與他永遠在一起的人;那個名為智子的少女……是她挽救了自己。挽救了有時能會有因寂寞而瘋狂的橘逸勢…… 那麼,這個少年呢。這個與自己何其相似的少年啊,有沒有人可以解開他心中的咒語呢。他望著智子,智子也望著他兩個人的視線在向晚漸冷的空氣裡激起一道熱流。 「是誰給你起了吉祥的名字?那個人一定希望你可以幸福吧。」半晌,智子對吉祥說道。這個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的孩子,為何背負著如此深重的寂寞與痛苦……就像橘逸勢說過的那樣,或許自己是無法體會並瞭解的。但她真的希望這個少年也可以擺脫沉重的枷鎖啊……這個有著與橘逸勢相同眼眸的少年,她不想看到他悲傷的表情…… 「說那些都沒有用……」少年膝蓋一軟,摔倒在地,眼淚順勢撲籟掉落,他是在平城天皇身邊長大的……他耳濡目染的都是平城天皇的悲傷與寂寞……平城天皇的寂寞,前皇太子的寂寞,母親的寂寞……而這些寂寞都背負在他一人的身上,他怎麼能夠就這樣放棄呢?那樣的話,祖父的願望,父親的願望……包括他自己的願望到底該怎麼辦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戲謔地念著正經的臺詞登場。 「空海和尚?你什麼時候來的?」隨著橘逸勢的驚呼,眾人一齊望去。 掛著一臉不正經的笑容,空海倚門而立,似笑非笑地俯視著地上的少年,「吉祥,我帶來一個想見你的人哦!」 「你好。」門邊露出一張微笑著的清秀面孔,竟然是本朝東宮正良親王,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他已經直直地走向吉祥,甚至沒有先和父親與姐姐打招呼,「我是正良,我們見過一次。終於找到你了。」少年微微地笑著,同時伸手麻利地解開系在吉祥身上的繩子,「這是小楓姐姐綁的吧。唉,那真是個下手沒有輕重的人……」 「什麼?」小楓一聲怪叫,而曾經被東宮批評為任性的橘逸勢很理解小楓此刻的心情。 少年意外地被人鬆開繩子,一時間怔忡地站在原地、愕然地望著那個笑眯眯的少年。 兩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就這樣彼此凝視著。不管他們的身份立場是不是有些尷尬,但看到他們站在一起,的確給人一種命運的味道。如果命運走向另一條通道,或許這兩個孩子的身份立場便會完全顛倒。那的確視一種用人類的手所無法捕捉的命運的絲線吧…… 「你、你找我?」半晌後,吉祥才疑惑地瞧他,「是要找我報仇嗎?因為我曾經刺過你一刀……」 悠遊地搖了搖頭,正良握住吉祥的手,微笑道:「當然不是。我找你是想和你成為朋友啊。對不起,我讓人去調查了你的事。」 「那傢伙沒准比我們更早知道真相,卻什麼也不告訴我們。」小楓低聲向智子打小報告。 「我從很久以前就討厭他果然是沒有錯……」橘逸勢喃喃自語。 而智子用力地掐了他們倆一把,「不許說我弟弟的壞話!」 「血緣這東西會讓人盲目……」小楓和橘逸勢之中有一人足這樣說的。但智子沒辦法去留神是誰說的了,她正將注意力投在吉祥和正良的身上。 肩膀上的舊傷痛了起來,吉祥下意識地去按肩膀,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對方的掌中,這個莫名其妙一上來就抓住他的人,竟然對仇人笑得那麼親切,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裡有問題。 「別傻了,我和你才不會成為朋友呢!」少年甩開他的手,而東宮殿下明顯不以為意。 「吉祥,我有辦法幫你實現祖父和父親的心願哦。讓我們化敵為友吧。」東宮這樣大度地宣佈道。 他有辦法?大家面面相覷。他要幹嗎?總不會是把東宮之位讓給吉祥吧?他同意朝臣們也不會問意啊。橘逸勢徵詢的眼光拋向空海,後者一臉無辜做「莫宰羊」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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