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風鳥花月 | 上頁 下頁
十六


  正逢小楓上來添茶,聽了滋野貞主的話幾欲嘔吐。柔媚?啊啊,智子公主真是騙死人不償命啊。

  手中的扇子一敲,嵯峨把話接了過去:「說起傳聞……現在平安京有個傳說哪……」

  「傳說?」智子蹙了蹙眉,怎麼覺得這兩個人一唱一搭,似乎話裡有話……

  嵯峨露出促狹的笑容,「傳說智子內親王迷上了橘逸勢……」

  「噗!」智子才喝下的一口水當場噴出。不會吧?流言的速度比閃電還要快啊!

  「父、父皇!您這是從哪裡聽來的流言啊?!」

  「有什麼關係哪,花鳥風月均為風雅之事,年輕人嘛。」

  問題不在那裡吧。智子握緊雙拳。和橘逸勢在踏歌會上說的幾句話,不知道被捕風捉影之輩是怎樣繪聲繪色予以流傳的……就算是事實,她也一點都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話材料!

  掙扎地恢復端莊的坐姿,智子端起茶碗力圖定下心神,「父皇不會是為了要證實這種事,才特意來智子這裡的吧。」

  「我哪有那樣無聊,」嵯峨攏了攏兩鬢的頭髮,悠然開口,「實際上最近我接到了皇弟的請求哪。」

  「大伴叔叔?啊,我是說今上,」智子有種不妙的預感,「他向您請求什麼?」

  「他希望我能送你入宮……」

  「噗!」第二口水噴出,智子的臉色連同被濺到水的生絹一齊變成了青白色,「他、他可是和父皇同歲的人哪!想要娶我?」簡直太不知羞恥了!

  「哈哈,別這樣刻薄嘛,他是好意啊。」

  「後宮佳麗如雲,他還妄想染指我這個侄女?還是好意?」智子的聲調不覺微微提高。

  「他現在並沒有身份高貴的中宮,如果你入宮,有可能被冊封為皇后。他會有這層考慮也是因為你弟弟正良,作為東宮缺乏有力的後援人的緣故。」

  「原來如此,」智子高高地揚起眉毛,「沒想到大伴叔叔還很為正良著想嘛。」

  「不過那些事智子你都不用太過考慮,」嵯峨露出風輕雲淡的笑容,「正良想要什麼,讓他自己去爭取。我只是將這件事轉告給你,僅此而已。」

  「我明白了,謝謝父皇。」智子暗中舒了口氣,總比最後一個知道要好。既然淳和對她有這種心思,那以後就不能隨便進宮去了。

  「這裡面其實也有我作為父親的私心……」嵯峨敲了敲手指,似乎不知如何措辭,「智子,總讓你孤獨一人生活的話……」

  「沒關係。」智子挺直背脊,將紙扇橫放膝頭,露出冷靜豔麗的一笑,「皇女不下嫁,智子生活得很好。並沒有過所謂的孤獨呢。「

  「是嗎?」嵯峨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還有啊,智子,」他把身體向前探去,饒有興趣地問道,「皇女不下嫁那種陳詞濫調,你真的會被它限制嗎?呵呵……」

  「父皇,您這是在挑撥女兒嗎?」智子微笑以問代答。

  「哪裡,我的意思是說,每個人都有自由地追求真愛的權力哦。橘逸勢是個美男子不是嗎?嘿嘿……」

  果然!透過屏帷縫隙看到不懷好意的笑臉,智子額上佈滿黑線,父皇他根本就是為了證實這種無聊的小道消息才特意來的嘛!

  5.我舉空樽邀明月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男人笑了笑,將身子探過來,「橘逸勢,不覺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嗎?」

  「可惜橘某的府邸並非是您所謂的海……」

  春月夜,臨水而坐也還是會感到絲絲寒意的,何況是面對意外造訪不請自來的客人。橘逸勢眉睫輕蹙,並不掩飾自己態度的冷淡。

  「不是有這樣的說法嗎?」對主人散發全身的不快視而不見,男子揚了揚眉,逕自說道,「澄碧的池塘在深夜看來便宛若幽冥異獸的眼……你家這池碧水倒映著明月也是格外風雅呢。」

  「是嗎?」橘逸勢掀動睫毛,露出促狹的笑容,「所謂幽冥異獸的眼……即是指像您這種男人的眼睛嗎?」

  高挑的眉抖動了一下,深湛的眼眸刺穿人心般地流轉一周,落定在橘逸勢唇邊嘲諷的微笑上。

  「呵呵……能被您這樣的美人,如此稱讚,還真是我的榮幸啊。」男人沉著地笑著,並不是個輕易會被激怒的人。

  「如果是為了找美人,兩條街外十裡花香。您拉車的牛,鼻子卻不好用,錯走到我這個荒草堆來了。」

  「那是因為我的牛格外聰明吧。鮮花可觀,青草可食。」

  「阿保親王,橘逸勢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如果您的玩笑開得過火了,我可是會非常生氣喲。」

  面色無波端坐著的長髮青年,說著自己非常生氣的時候,神色並沒有絲毫的改變,然而自眉睫間散發出的氣息卻使周邊的空氣驀然冷了幾分。

  交織起雙手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男子露出愉快的笑,「那我可就要傷腦筋了。畢竟我一直思考著如何答謝您的事呢。」

  「我並不記得自己曾做過特別需要您道謝的事!」僅有擦肩之緣的男子,竟然特意乘夜而來,怎麼想也覺得有問題才對。

  「是嗎?」男子溫和地笑著,「吉祥這個名字,有聽過嗎?橘逸勢。」

  風吹過帶來松葉的清香。端坐在臨池的走廊上,腰背挺直的青年;披灑在地板上的長髮隨風動盪。偶有飛起的絲絲綹綹拂過幽冷如湖的眼,他望著對坐的男人,在淩亂的花葉風吹的舞動間,半晌,終於展露一抹跌豔的笑。「喔,原來如此。」他說著,緩緩端起身前的茶抿了一口,再抬眸,平靜淡然地問,「那又怎麼樣呢?殿下。」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松樹的陰影映在男子的臉上,表情也似藏入雲中的月朦朦朧朧。

  針葉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穿透水霧,俱寂的一刻竟顯得異樣清冷。

  他望著盞中倒映出自己臉孔的茶,想起關於那個雨天的邂逅。

  和他有著相同眼神的孩子,陷入絕望般寂寞的少年。從來不會多管閒事的他,平生攬過來的與己無干的事也就只有這一樁吧,出於一個莫名其妙的緣由,他救了那個叫做吉祥的孩子……那位「刺殺者」……

  「你想要怎樣呢?親王。」他淡漠地向對面望過去。阿保親王和吉祥到底是什麼關係?這個讓他感覺荊手得不可捉摸的男子,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這樣一個人竟會坦率地表示他是替吉祥登門道謝救命之恩?別說笑話了,哪有這種事情!會特意地告訴某人「我是危險分子」,只有一種理由……就是……

  「我和吉祥都很欣賞你。」月光下,男子微微笑著,向他舉起茶杯,「橘逸勢,和我們一起吧。」

  眉睫淺交,他斂目而笑,果然——是要拉他下水啊。

  「很遺憾……」視對方舉起的杯子如無物,橘逸勢只是安靜地望著他,「我並不是那種會因別人的讚賞而感到高興的人。也不想和任何人站到同一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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