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二十四小時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和桂木涼蘊含諷刺的淺笑以及桂木梨花不懷好意的笑容不同。這個女人的微笑是讓人覺得非常舒服的那種,蘊含著一個「媽媽」所應具備的味道。安藤雪直覺地叫了聲:「阿姨好。」

  「你是涼的女朋友吧,好可愛呀。」女人眯起狹長的眼角,露出溫暖的笑容。

  「哪裡……」安藤雪不好意思地傻笑,「您才是,看起來很年輕呢。」

  「和年輕的女孩子一比,就已經是老太婆了。」她眯眼微笑,「涼,去拿茶點來。這孩子總是不懂得招呼別人。」

  「我習慣了。」安藤雪聳聳肩,和桂木涼要客氣的話,那可就太辛苦了。

  「其實他最近好很多……」望著桂木涼不情願地出去,這位母親才微微一笑,拉住安藤雪的手,「謝謝你。是你勸他的吧。他總是喜歡到處亂跑。」

  看著美麗如同人偶的女人露出尋常母親的神色,安藤雪羡慕地想起自己的媽媽。這世上有不會擔心子女的父母,也有像涼那樣添麻煩的孩子。

  安藤雪很想知道桂木涼為什麼和家人鬧矛盾,又覺得這種事不便問出口。最好還是等他親自告訴她。她覺得那樣比較好。

  「呀……」

  視線一飄,女子看到什麼似的站了起來。

  「已經凋謝了呢……」

  走到擺放花瓶的燈檯,她抱歉地望向安藤雪,「失陪一下,我先把花換掉,再回來好好聊。」眯起眼睛,女子嫣然微笑,「要告訴我阿涼在學校裡的事哦。」

  好年輕好可愛的母親。

  安藤雪不覺微笑著點點頭。

  不一會,捧著枯萎的薔薇走出去的夫人,出現在安藤雪視野可見的花園裡。站在落地的窗簾旁,安藤雪倚著牆,俯視淡淡的陽光中,身著和服的優雅美人,看著她細心彎腰挑撿薔薇的樣子,不覺有些感動。

  對於孩子屋裡的一支花都會細心挑撿的媽媽,雖然有傭人卻自己親手為兒子打掃房間的母親,真不知道桂木涼究竟哪裡不滿意。

  「她都出去了,你還不進來……」她頭也不回地向身後說。

  「原來被你發現了呀……」手持果汁杯的少年只好走了進來。

  「你媽媽很擔心你呢。」

  「我可從來沒有干涉過你家的事。」少年意有所指。

  「那並不是因為你懂得禮貌。」安藤雪挑釁地揚起唇角,「只是因為你是個膽小鬼,什麼都怕去觸碰。就是因為這樣,誤會和矛盾才會化解不開。」

  「哼……別天真了。藍鬍子的新娘在打開門後,發現門背後是六具屍體,都是被藍鬍子殺死的前任妻子。如果她不這樣好奇,也不會遇到被殺的下場。」

  「那是因為她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呀。」安藤雪據理力爭,「如果有第八個新娘,如果這第八個新娘可以好好地與藍鬍子溝通,我不認為他會對她也做出殘忍的事。」

  「別傻了。你忘了青柳碧嗎?」他不屑地冷哼,「愛情那種突然到來卻總會消失的東西可以憑依嗎?」如果會,父親就不會出軌,世上也不會有桂木梨花這個人的存在了。所以他問青柳碧,人怎麼可能對愛過的人動下殺機呢,而青柳碧當時的回答因為愛情消失了。這種可以消失的東西要怎樣確認是真實存在過的呢,母親和父親相愛過嗎?那麼為什麼會冷淡到形同陌路一樣……而自己又究竟算是什麼,他真的搞不懂。

  「愛情,是一種魔法,」手指撩動橘色的窗簾,安藤雪像童話裡的長髮公主,靜靜地佇立在暖黃色的陽光裡,「只是魔法或者有限期。對我來說……」她忽然直直地望向桂木涼,「即使身中無法解除的魔法,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這是第一次,她這麼清晰地向桂木涼說明她對他的心情。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以為有些話無須說明也可以相互理解,但是,言語之所以存在一定有其意義。

  「所以,我很希望自己可以讓你憑依。」

  她完全轉過身體,背在身後的手抓住窗簾,面對面抬起頭凝視桂木涼,略帶哀愁的視線。鎖定了那個膽小的總想逃避的少年。

  在深情的心情剖白裡,少年再也無從閃躲。

  「不要否定你自己,不要否定愛情……」少女難過地說,「因為那樣的話,你就等於否定了我此刻的心情。我不知道永遠是什麼,我只知道每一個現在都是一種永恆,我只知道你的母親和我的母親都是在那個永恆中誕生下我們。我們即使自認為沒有得到足夠多的愛,也是一段愛情的證明。我絕對不會再否定我自己,儘管我也曾經困惑過你現在所困擾的問題。」睫毛閃動,在臉上造成錯落的陰影,背對陽光而立的少女,好像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美麗過。她對他說,每一個現在都是一種永恆。她說他的存在,就是愛情曾經存在的證明。

  語言,可以種下惡毒的詛咒,也可以成為解救心靈束縛的魔法。

  桂木涼透過少女的肩,望到了陽光下,慎重地挑選一支薔薇的女子。儘管看起來不太像,但那是他的媽媽……

  突然,女人眉稍緊蹙。眼角的小痣疼痛地輕揚,桂木涼的心也跟著在瞬間被驟然刺傷。

  「媽媽——」他下意識地推開窗子大聲呼喊。

  「……沒有事。」怔了一下,女子抬起頭,不好意思地微笑了,「只是被花刺到了。」

  雪白的手指,殷紅的血珠。

  讓安藤雪忽然想起《白雪公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王后,在懷孕的時候,不小心被針刺傷了手指,血流到烏檀木上,王后說:希望我的孩子,皮膚像窗外的雪一樣白,嘴唇像血一樣紅,頭髮就像這檀木一樣烏黑……

  人在懷滿愛意的時候,總是遺忘自身所受的傷害。

  而在受到傷害的時候,有時也反過來忘記自己其實一直被愛。

  她看到彆扭任性的少年出現在窗外正對她的位置,拉起了母親的手指,她看到那位漂亮的媽媽緩緩抬頭撩起髮絲抿唇微笑。

  如果這是一個童話。

  有白雪公主和毒蘋果。

  卻從一開始就並沒有過惡毒的繼母。

  魔鏡是什麼……

  安藤雪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心中也隱藏著那樣一面鏡子。

  在脆弱的時候,以為傾盡全力也無法打碎它,但其實……

  推開的窗子,飄入少年終於低低問出口的話:「媽媽……」

  「嗯?」

  「你一直戴著這條項鍊……那個可以打開的環扣中裝著的是什麼呢……」 搖曳的帶刺的薔薇花叢中,少年顫抖著終於問出迷惑已久的疑問。

  「哎?討厭,你怎麼發現的。」 女人捧住紅起來的臉頰,「這個是涼出生時的臍帶。因為傳說一直戴在身邊的話,不論涼走到那裡,媽媽都可以得知涼是不是很安全。討厭啦,這種迷信的事……」 眼角帶顆小痣的女人捧住臉頰,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以至於沒有看到兒子瞬間湧出眼眶那滴透明的淚水。

  流出的眼淚在陽光下很快被蒸發。

  安藤雪知道,那不僅僅是一滴淚水。

  伴隨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塊……

  卡在白雪公主喉嚨中長達數年的毒蘋果。

  現在,有毒的蘋果終於吐出來了。

  那麼公主和王子呢……

  安藤雪握緊手指,用力微笑,「當然和天下所有童話一樣……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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