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秋色不平分 | 上頁 下頁


  「嘩,那個落魄花舫卻名震江南的琴師青檀?」

  「說是琴師……其實……」

  「聽說日前有人花了萬兩黃金為他贖身啊……」

  「難道就是這位……」

  眾人刹那噤聲,目光齊刷刷向紫衣青年望來。被他削寒若冰片的目光一瞪,又齊刷刷地把頭低了下去。晉朝盛行男風,權貴多蓄養小倌,因此當地人多見怪不怪,林飛好歹聽出了點話音。當下奇異地盯著紫衣人看,紫衣人見她瞪著大眼,也就壓低眉線向她看來,一看之下,卻微微地詫異了一刹。眉目頓時放柔不少。

  拓拔燾邁前一步,將林飛不露痕跡擋在身後。對紫衣青年拱了拱手,「不打不相識。在下魏壽。」

  林飛聽得想嘔,生怕他給自己也安個難聽的假名,連忙搶道:「我是林飛!」

  紫衣青年出人意料地粲然一笑,眉目間的陰氣霎時消減不少,雖然是連眉深目男人氣十足的長相,笑起來竟然還有種直爽豪邁的可愛。

  「哥哥我叫夏雲。」

  林飛忍不住噴笑出聲。這人果然帶了點潑皮。

  适才拓拔燾輸了不認,在口頭上佔便宜,人家便在這裡把便宜再討回來。既然你稱了在下,人家就自認是「在上」嘍。

  拓拔燾抿了抿嘴,終於還是笑了。

  夏雲從拓拔燾手中搶到簪子的購買權,心情大好。當下邀請拓拔燾和林飛跟他到樓上的房間小坐。

  「我在上面有一個包間。既然大家天南海北難得相見,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拓拔燾把詢問的目光丟給林飛,林飛一心想看眾人口中的傳奇美人,因而用力頷首。

  描畫著孔雀圖案的漆制屏風,巧妙地將原本不大的空間以半開放式的手法一分為二。房間內的家具也多以彩色漆繪的檀木製品為主。橢圓形的座凳表面,以及彎曲的椅腳,都鑲著淺白色的貝雕。穿著青緞織錦的男子,大概就是夏雲懷裡那根簪子命定的主人了。

  他有種讓人覺得舒服的氣質。

  青墨濃豔的頭髮因超出規格的長度,而在結繩以下的部分編成辮子再繞過胸口。代替問候的是第一時間綻放的展顏微笑。讓目睹到這種分明是柔和的氣質卻帶有壓倒性風采的林飛,瞬間產生莫名的感動。

  ——果然人活著就會遇到好事。

  懷著感慨的心情,林飛小心翼翼地入座,覺得讓這樣的美人親自為她換盞布菜簡直就是褻瀆神明的做法。

  「兄長一擲千金的豪邁固然令人讚歎。但眼下時局混亂,還要多加小心以策安全。」

  任由林飛大犯花癡,拓拔燾只凝視著夏雲,嘴唇略略沾了沾酒水,便微笑著放下美人敬上的杯盞,「有勞。」

  「彼此彼此。」夏雲饒有趣味地直視拓拔燾,大咧咧道:「不論怎麼掩飾,像我這種人存在本身已是顯眼。不如索性更惹眼招搖一點,反而安全。」

  「原來如此。那麼……」拓拔燾不經意似的抬眼,掃向正在嫣然回應林飛傻笑的美人,「一到此地便包下楚藝坊最好的房間,買下名動江淮的琴師,盡其所能做盡惹眼之事,也都是兄長一早算好的嗎?」

  淡幽的眼拋來一瞥若有似無的試探,而夏雲只是滿不在乎地任由薄刀一樣危險的笑容在菲薄的嘴角漾開。

  楚藝坊以巨船的形態臨水而建。這間客舍猶為精巧。由左側俯望是位於适才停留過的中心大堂,由右邊洞開的窗子望出,卻是一脈綠水橋平籠江煙月的光景。

  「見到江南的春景,便想起了平涼的秋色。」拓拔燾徐徐微笑,「夏兄自平涼而來,對兩者間的長短胸中自有計較。」

  「江南的花花草草固然秀美細緻,卻不怎麼合乎我這北方人的口味。」夏雲有意無意地瞟向靜立一旁發結青繩秀若芝蘭的高挑男子,青似琥珀的眼眸一眯,「只有人物還馬馬虎虎。」

  「我也這樣認為呢。」拓拔燾不以為然道,「所謂貪多嚼不爛。不知饜足四方染指,只會破壞大家的興致。」

  「說得對哦。」夏雲笑眯眯地拍掌,「所謂野心是好事,貪心是壞事。隨隨便便跨越南北分限,會給身處近鄰的國家也惹來麻煩哦。」

  「夏兄是說近來南下的魏國君主嗎?」拓拔燾眸光一閃,「真可惜呢,聽說北魏太子年幼,把持不了大事。但如若是他在位,就不會有這種輕率的舉動。」

  「是啊。那時我們普通百姓再出個門,也就不必這樣擔心了呢。」夏雲輕鬆地笑笑,「若有那一日,我便招待兄弟來見識一見平涼的秋景好了。」

  「那麼自然,我也很歡迎夏兄前來做客。」

  「哈哈。老弟果然別致。只是……」

  望著夏雲眉梢處的猶疑之色,拓拔燾袖子一抖,掉出一塊金牌,三指按住在桌面一滑,直接滑入夏雲的袖口,誠摯道:「這是我用以護身的長生牌。可以通天直見鬼神哦。若是他日未能依約款待兄長,就拿這個直上九天告我一狀吧。」

  夏雲神色微詫,「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大家各取所需,本來不過區區小事。」將手中杯酒一飲而盡,夏雲手腕一轉,亮出空杯,笑著伸手碰上拓拔燾滿滿的酒杯。

  林飛難得乖巧地坐在一旁。雖然覺得那兩個人的對話稍嫌莫名其妙,但滿心滿眼的注意力依然只集中在名為青檀的素麗琴師身上。

  仔細看看,發覺這人的年紀應比夏雲年長。但生得確實是前所未見過的優雅好看呢。

  清眉笑齒,鳳眼溶溶。白衣如雪烏髮如雲八個字本是俗透的,但林飛卻想不出更恰當的形容。只能說他的白是薄冰初雪的纖塵俱化,他的黑是濃香墨豔深潭積翠的一汪柔情。一微笑,一回眸,一顧盼,分明不帶半點媚氣卻又縈繞人心。他倒酒,她就盯著他修長的手指,他微笑,她就傻傻地回他一個笑,他倒退幾步站在一旁,於是連林飛也跟著覺得坐著難受起來。

  「你一個人坐下起來,起來坐下的是幹什麼?」終於注意到林飛奇怪的舉動,拓拔燾沖她不快地挑眉。

  「奇怪的是你們吧!」林飛傻傻地舉袖指住青檀,「這樣一個人在一邊站著,你們還能坐著。這樣一個人倒酒給你們喝,你們竟能喝得下去!」

  「青檀只是一個下人,讓他站著,有何不可。」夏雲輕描淡寫,盯著林飛的眼神卻純然一派調侃。

  「我真是看錯你了。」林飛憤憤然。本以為姓夏的有情有義,原來不過是個普通級別的好色之徒。

  「少管別人的閒事。」拓拔燾小聲警告,伸手按住林飛的肩,把她按下去。下一秒,林飛像根彈簧似的又堅強地彈了起來。

  「你若討厭那傢伙。」林飛鄭重地握住青檀的手,絲毫也不避嫌道,「我就讓他把你買走——」她指指拓拔燾,嚴肅鄭重地宣告:「再給你自由!」

  夏雲拍掌大笑,「小兄弟有趣得很。」

  「我是說真的啊。」眼看美男子但笑不語,林飛急於表白,「你別看那傢伙其貌不揚——」她繼續指著拓拔燾,「其實他很有錢。」

  「林飛!」

  「其貌不揚」的人忍無可忍了,當下抓過林飛,向夏雲告辭,「管教不周,夏兄見笑。今日先行別過了!」言罷,也不管林飛樂不樂意,硬是拖著她下了樓。

  「兄弟之事,我記住了。」

  夏雲的聲音自身後笑著傳來:「願魏老弟自此潛龍飛天萬里雲程。忘了告訴那位姓林的兄弟,青檀有口不能言,招待不周還請他也見諒。」

  「原來他不會說話啊。」林飛跺腳,「真是天妒紅顏!天妒紅顏!」心裡越發不肯放下,被拓拔燾拉得跌跌撞撞卻還是依依不捨再三回頭。只見夏雲摟著青檀的腰正朝她笑得好生炫耀。

  拓拔燾氣惱道:「你動動腦子。既然夏雲不惜黃金萬兩也要幫他贖身,又花白銀萬兩為他買一根系發的簪子。沒有真情,怎肯如此。哪裡就用得著你來出頭。」

  「是這樣嗎?」林飛愕然地張嘴,又懊惱地合上。如果是別的事,她還可以與拓拔燾一爭高下。不過……感情這回事,在她至今為止的人生裡,確實還是一片空白。

  只是……

  戀戀不捨地回望樓上,一想到那個用青繩束髮的男子,再也見不到了……就莫名其妙地覺得感傷。

  「我……」悵然若失地歎口氣,她不甘心地念叨,「覺得他長得好面善。」

  「哼。」拓拔燾冷面朝天,「是覺得他長得太好看吧。」

  「是這樣啊……」鼻子皺了皺,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某人開始不講理地遷怒,也可以解讀為年長者對少年的撒嬌,「那為什麼你不能長得那麼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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