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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唉,賽瑞雅也終於能做些尋花問柳外的正事了,他父親會為此而感到欣慰的。」跟在諾力身後,修曼德感歎般地對諾力嘮叨著。

  「年輕人的確很難予以信賴。他們總是沉迷享樂。陛下如此,賽瑞雅也……」

  直到兩人的身影走遠,諾力的回答還隱約可聞。賽瑞雅漂亮的臉孔極為難看地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陛下一定鬧得很凶吧,不然他們不會連請將不如激將這種沒品的方法都不顧面子地使出來了。

  唉,頹唐地扔下手中的羽毛筆,他懊惱地撐住額,並不是不想進宮,也不是不但心陛下,只是那天的情緒失控令他失態了,長久以來依靠虛偽掩飾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他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查理。

  貞德的事,陛下想要怎麼處理呢?

  這些事情都不是坐在家裡就可以解決的,他快速地換好衣服,出門前回頭看了眼鏡子裡的臉,而鏡子,只回給他一個苦澀莫名的微笑。

  「對不起,陛下說不許任何人進去!」

  臉龐和眼睛都圓圓的小侍女屈膝行禮的同時阻止賽瑞雅抬手叩門的行為。

  「瑪麗安小姐,你讓我進去,我下次約會你行不行?我真的有事要見陛下!」什麼時候開始,政要大臣要見陛下還要通過侍女稟報了?

  「真是對不起,我沒有興趣和賽瑞雅大人約會,如果你能讓侍女長給我加薪水的話,另當別論。還有,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瑪麗安?」

  「那是因為我知道法蘭西所有美少女們的名字!哦,小姐,」他趁她不備伸手轉過她擋住門的肩膀,提高嗓音向內喊道:「陛下!賽瑞雅求見!」

  「喂喂!你不要大聲喧嘩耶!陛下說不想見任何人的嘛!」小侍女慌張阻攔。

  「賽瑞雅?」清冷的聲音由緊閉的門內傳來,停頓片刻,說:「沒關係,讓他進來吧……」

  沖侍女姑娘翻了個白眼,賽瑞雅推門進入,緊接著便被滿室的狼藉嚇了一跳。

  目睹賽瑞雅緊張地關上門的樣子,查理托著腮,對他輕輕笑了一笑,「沒事,已經沒事了……」

  賽瑞雅心裡翻湧起一陣難以抑制的苦悶,陛下雖然笑著,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堆積著宛若什麼東西燃燒殆盡後的餘灰,炙熱的氣流撲面而來,強大的壓迫感讓他移動一根手指都覺得困難。那是某個人足以撼動蒼宇的悲哀。

  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換過,大概也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吧,蒼白的臉、靜默的笑容,冷酷的、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淡金色的頭髮也亂得不成樣子,與敞開一半的衣襟纏在一起。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子的陛下……

  他五味雜陳地走到查理的面前,單膝跪地,伸手解開他與衣服糾纏一處的頭髮。查理沒有阻止也沒有動,安靜地側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陛下……」他想開口問,卻又猶豫,雖然內心早有推測與定論,然而陛下怎樣想終究是個謎.張了張嘴,他終於問出來:「貞德她……」

  手忽地被撥開,賽瑞雅抬頭望去,撞入寒冷如冰的眼睛,「貞德?」似乎輕笑了一下,那人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又仰起頭將脖子枕在椅背,將針刺般的視線轉投向天花板上的虛無之所,他說:「貞德是誰?」

  冷冽的聲線不帶絲毫人類應有的溫度,縱然眼中落滿灰塵也依然填補不了其中綻破的空洞,望著這樣的查理,賽瑞雅直覺心痛。

  被撥開的手只好握緊自己的手指,他站起身,退到角落,窗外春光明媚,而陛下的身邊卻籠罩著鬱悒的暗色。忽地,他有些迷惘,如果他捨命愛上的這個不該愛上的人,只能從另一人那裡得到快樂,那麼自己,是希望那個人在他身旁,還是離他而去?

  賽瑞雅;歎了口氣,轉向查理,開始說一些他認為陛下應該知道的事情:「陛下,經我查點,貞德只帶去五千人馬,城內安全暫時不用憂慮。同時我已致信給布魯克爾,大約兩周左右,他會率軍趕回來。」

  「呵呵……」目光依然遙望著虛無之所,淡金色長髮因後仰的動作從椅背上如絲般滑落,蒼白清雋的青年發出不怎麼令人愉快的笑聲,用指尖抵住自己的下巴,「只帶走五千人啊,我是不是該感謝她的手下留情呢?」

  「……」沉默須臾,賽瑞雅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簾,望著自窗外射人書頁外皮上跳躍的光圈,「或許,她是擔心陛下您的安全吧……」

  「哦,是這樣嗎?」無意探尋臣下這樣說的深意,他只做出冷淡的應答,手指在椅背上反復敲擊了幾下,思考般地,他問:「賽瑞雅,如果巴黎一時攻不下來,那麼,軍隊會向哪裡撤退?」

  「這個嘛……」賽瑞雅蹙著眉猶豫了半天,才小聲地回答:「是康邊城吧……」

  「嗯。」點了點頭,查理雙臂一撐,站了起來,情緒起落及精神體能雙方面的消耗只是讓他看起來略微清瘦而已,心神凝聚起來之後便再次顯現了一個王者應有的風範。

  而賽瑞雅不安地看著他走向窗邊。

  伸手推開窗子,緊靠窗邊生長的一枝梅花飛彈而入,纖白如玉的手掌握住細小的花枝,輕輕一折,發出喀喳細小的清脆聲,美麗的白衣青年撚著梅枝,側頭回望,沒有笑意的眼睛冰冷如霜,唇邊卻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他說:「我們去康邊觀光吧。」

  「觀光?」後背有濕冷的汗水滑下,賽瑞雅的眉打起一個詢問的皺折。

  「是啊,」蜷起手指,將帶著嬌嫩白花的斷枝撚碎,查理繼續用他那有著優美音質的聲音說道,「賽瑞雅呀,你知道嗎?害怕被拋棄的話,惟一的做法就是先拋棄別人……」

  碎碎的香屑在掌指間揉搓零落,淡然地置身于繚繞的餘香中,查理卻毫不留戀地轉身,讓視野先一步斬斷身後的滿樹白梅,幽藍的眼深邃寂寞,而又不可捉摸。

  賽瑞雅望著這樣的查理,藏在淡漠之中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如此熟悉。

  誠如某人所說,視野所及—片白茫茫什麼都沒有的嚴酷景象絕非美麗,而是戰爭。

  在某個春雲皚皚的日子裡,金色日冕的光輪圈中跳躍著浮動的黑子,這一天,無往不利的貞德軍戰敗!

  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就是因為不常發生吧。僅憑六千人馬與巴黎周邊會合的敵人作戰,遇到的不僅僅是人數方面的困難。

  軍備物資一概匱乏,沒有做好充足準備的戰爭,在四處無援的境地下是很難僅靠奇跡而獲勝的。北方伯艮第党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與英軍勾結,在巴黎擊敗法國天使。貞德在經歷了有生以來最為慘烈的一戰後,不得不承認,她敗了。

  「貞德!撤退!撤退!」雷蒙從最前方執槍殺回來,啞著嗓子在她身邊大喊。

  「不可以啊!」巴黎的人民在等著她!唇裂舌焦,眼神也被周邊跳動的鮮血撩撥得要冒出烈火,她怎麼可以輸!為了收復巴黎,她甚至選擇傷害了查理,只要將巴黎打下來的話,無論是對民眾,還是查理,她都可以有一個交代。那時查理也一定會明白她的苦心。

  「清醒一點,」雷蒙伸出雙手「啪」地拍上她的臉,複雜地凝視著那張快要被頭盔掩埋的小小臉蛋。那天,已經認為該是註定絕別的夥伴,帶著人馬從身後追上他的刹那,他感動得無以復加。而現在,從未在戰場上動搖的他卻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管是在圍困圈中守城的時候,還是數千次揮槍刺向敵人的時 候,他都未曾有過此刻的感覺。他不想讓這個少女,這個有著清澈藍眼的少女死去。

  「貞德,你為何要來?」

  她茫然地抬起眼,望向捧住她臉頰的男人,那雙翡翠色的眼漾動著她所熟悉的溫柔和陌生的淚光,他說:「貞德,我不要你死。」

  「傻瓜……」她喉頭湧起一陣哽咽,「我也不要你死。」

  「不好。」宛如看穿她全部想法般,長長的卷髮在風中飄搖的男子用力地搖頭,說:「不好。」

  「你都不怕死了,我為何要怕呢?」她喃喃地問。有的時候,失敗比死亡更加難以面對……

  「因為我們不是兩個人,貞德,」他手中的長槍向周邊一劃,「你看,這是明知送死還跟著我來的士兵,還有那些明知道沒有經過國王同意卻跟著你前來的士兵。貞德,可以的話,我其實並不想把他們帶到死亡的道路上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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