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雪色奧爾良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
「問題就在這裡啊。陛下,」提起貞德,賽瑞雅難以自控地露出嫌惡的表情,「那個女人在法國民眾中的呼聲開始高得有些離普了!」 「愚民們總是迷信的,」查理輕鬆地笑了笑,「不這樣的話,管理國家反而麻煩呢。」 輕風微動,吹散賽瑞雅長長的額發,紫黑色的眼睛專注地望向查理。晨光如寶石,散落一地。密植的高大樹木前,那騎在黑馬上輕昂著頭微微淺笑的白衣青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擔憂的事呢…… 淒迷與脆弱在風掀起額發的一瞬,自透明的紫黑色眼瞳中一閃而過,他失落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揪住心口的衣襟。 「陛下,您今天出門時照過鏡子嗎?」他澀然地垂下頭,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真是個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查理皺了皺眉。 「如果那兩顆最名貴的寶石不僅僅是裝飾品,您應該看得出自己的改變啊。」淡淡地抬眼,他澀然地牽動嘴角,「您哪,雖然是我見過最殘酷也最聰敏的男人,但最好也小心一點,別在利用別人的時候丟了自己的心。賽瑞雅只是想要提醒您,僅此而已。」 「利用?」聽不懂賽瑞雅所指為何,查理的眉尖輕打起一個皺摺,「你什麼意思?」 「你我都明白的意思。您在利用貞德。」他淡淡地陳述,「您削了布魯克爾的兵權,又讓貞德和雷蒙進入議政堂,要用自己培養的人去瓜分不服管教難以統馭的大貴族的權力嗎?不過我並不會因此而多說什麼,正如我從來不曾多說過什麼。那些蠢人的矛頭也一時對不到您身上,自有人替您承擔他們的怨恨與嫉妒。只是,您難道沒有被自己養的狗咬過的經驗嗎?」 「……住嘴吧。你今天的話已經夠多了,賽瑞雅。」 不愉快的記憶被觸動,長長的金色睫毛驀然掀動,如冰的視線進射出兩道耀人心魄的炫光,縱馬從賽瑞雅身邊馳過的刹那,他轉過頭來豔麗的唇向上輕勾,全身的氣息卻比料峭余寒的春風更冷,金色劉海下的薄唇吐出無情的詞句:「呵呵……賽瑞雅,聽好,我雖然討厭你平常那種廉價的華麗表演,但是你今天的樣子,我更討厭。」 「別自以為是地來告訴我該做什麼……否則……」馬兒揚蹄向前躍去的一瞬,查理丟下一個警告的眼神,揚塵而去。 望著塵土飛揚中漸漸遠去的黑馬白衣狂花,賽瑞雅再次露出苦笑。這個殘忍的男人,難道不是也在利用著自己嗎?聳了聳肩,停留片刻後,轉身向另一方向離去。 而在低矮茂密的灌木叢後慢慢站起一個臉色蒼白的人影。 愣愣地站在漸漸升高的太陽下面,她像被誰重重地當頭打了一棒,神色懵然。因為總覺得賽瑞雅讓她感到害怕,而擔心地踅返回來,悄悄藏在這裡偷聽他們說些什麼。但這聽到的對話卻讓她陷入呼吸都要困難的境地。 利用……賽瑞雅說查理是在利用她…… 而查理並沒有否認呢。 指甲刺入手心,她恍然未覺,眸光黯淡,臉上卻浮起一個飄忽如風中燭火般的虛幻微笑。 失落的笑容讓心也空空蕩蕩,這種遍襲全身的感覺就叫作寂寞吧。 「全都是——笨豬!」 才踏入練兵場,耳熟能詳的大嗓門便迎面擊來,震耳欲聾。 貞德抬眼巡望,上身只穿了一件無袖短褂,露出的胳膊健壯而泛著汗水的黑髮碧眼的男子,火氣十足地在馬上揮動著長槍,一邊大聲喝斥周邊列隊的士兵們。 「貞德大人!」愁眉不展地拿著被雷蒙隨手丟在地上的外衣,跟在雷蒙馬後的隨侍親兵卡拉爾見到她像見到了救星般地沖上來,「您快勸勸老大、不,是大人,嗚——」 「怎麼了?」貞德皺眉看了看晌午正足的陽光,即使天氣不錯,也沒有必要穿成這樣等著得病吧。「雷蒙,你犯什麼神經,你不冷嗎?」她扯過卡拉爾手中的衣服走到雷蒙的馬下。 「我被氣得滿頭大汗,哪還能覺出冷來。」看到貞德,雷蒙稍微收斂情緒。雙臂一撐,自馬上躍下,「你怎麼來這了?」 「……」她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習慣於在困惑悲傷的時候來向雷蒙尋求力量,自己果然還是弱者。 「作為國王軍的總指揮,我來這裡是很正常的,」她踮起腳尖,把衣服披在他肩上,「還是穿上吧。說說看,到底又出了什麼事?」 「唔,」他心煩意亂地撩起額前的頭髮,「有沒有絲帶?」 「嗯?」 「讓我先把頭髮紮起來再說,好熱。」 「……會在現在的季節中喊熱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人吧……」她滿頭黑線地說道,一邊伸手探入懷中掏出手帕遞給他,「喏,只有手帕。」 也不管手帕上繡了多少花邊,帥氣的男人看也不看地接過來就繞到腦後將長過肩的頭髮系成馬尾,邊走邊說:「派出的探子剛剛回來了,說諾曼底快成空城了。真是氣死我了!我們閑在這兒有多久了?我們是軍人耶!說了那麼多次要出去打,就是不准。看吧,受苦的只有人民!」 「不管你怎麼憤憤不平也沒有用啊,在達姆將軍回來前,是不可能讓我們也出去的。」她悶聲說道。 「問題是保護陛下留下幾千人馬就足夠了!放這麼多兵閒置在這裡,真是讓我看不慣的浪費。」他挑起濃眉,「哼,只不過收復一些失地,打了幾場勝仗,那些傢伙們就又沉溺於苟安之中了。當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們為自己爭得的利益大開慶功宴時,那些失去家園和親人的無辜的人們卻在無聲地痛哭。戰爭持續多久,他們的哭聲也會持續多久!我討厭無意義地消耗時間!如果條件允許,打仗應該速戰速決!」 想到在蘭斯遇到的難民,貞德無法反駁他的活,只是雷蒙這種思想真的是蠻危險的,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卡拉爾,她完全明白這名士兵的擔憂絕非多慮,苦笑著望向雷蒙,「雷蒙,你真是個出人意料的傢伙,我想陛下叫你來這邊是看上你穩健的防守力,沒想到你原來是這種進攻型的人啊。」 「所以啊——」他拖起一個長音,明亮清湛的眸子轉向她,「你都不曉得守城守得我有多煩。那個時候啊,我每天都默念一百遍不急不躁!何況當時沒有辦法,我是在包圍圈內孤軍作戰啊。現在不同了,我們有兵力!有時機!當然應該趁勝追擊嘛!」 「是啊,你說得其實很對……」她垂下頭,不敢對上雷蒙那麼清澈的眼睛,在雷蒙為失陷地區的人民擔憂焦急的時候,自己卻還在為個人感情掙扎不已…… 努力地揚起唇角,她勉強抿出一個微笑,赤金的額發下,水藍的眼睛動漾著水光,卻終於沒有落淚, 「雷蒙,我們試著去說服其他人吧。我想一定有辦法的!」 「貞、貞德大人……」卡拉爾哭喪著臉望她,不會吧,他是希望她能勸說老大好不容易才出頭,不要總和貴族們對著幹的,結果好像是反作用嘛。 「卡拉爾,」雷蒙的胳膊一伸,直接把卡拉爾攬過來,半壓在他身上,眨眼的同時拇指向自己的鼻尖一點,「聽好,要想成為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必要的時候就得固執己見。」 「你真是個格言專家啊。」一旁的少女驚訝地說道。 「什麼固執己見……應該是堅守信念吧……兩位老大……」望著兩位都沒有讀過什麼書的上司,卡拉爾直覺頭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 「什麼?要打巴黎?」 隨著諾力侯爵驚訝尖刻的語調,捧著由東方購進的精緻玉質茶碗,悠閒地喝著茶的查理終於掀開眼皮,向隔著一張案幾正在上演爭執戲碼的臣子們看去。 「是啊。」雷蒙不卑不亢,在朋友之外的人面前,他其實並不會流露出過多的自身情緒,這正是他看來沉穩的原因之一。 「巴黎是祖國之都,不能放任英國人在那裡肆虐,冬天也過去了,正是行軍打仗的好時機。」雷蒙語氣平板地回答諾力的反問。 「俗話說:攘外必先安內……」上挑的輕藐眼神斜睨著雷蒙,諾力彈了彈衣擺,用無須再商量的語氣肯定地說道:「收復巴黎那種事,等布魯克爾把北部搞定再說。」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