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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才不是。」他微笑著緩緩搖了搖頭,移動他的手指,擋住她的眼睛,「如果你看不見眼前的黑暗,你就不能瞭解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有多麼痛苦。如果你不曾受傷,你就不配大聲喊叫讓別人堅強。

  「沒有人會喜歡被無知無覺不懂恐怖為何物的神只拯救。正因為你也曾害怕和悲傷,你才會為別人微笑與流淚。比起不知人間疾苦高高在上要人們五條件忍耐種種業障的天神,我相信,大家更喜歡也會無助也會迷茫的天使。」

  手輕輕移開,有著黑色卷髮的朋友正微笑懇切地告訴她那呼之欲出的答案,那令她流淚微笑沸騰掙扎的根源,那今她再也無法保有把某人當作全部世界的思想,他說:「貞德,你愛法國。」

  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兩雙同樣清亮的眼睛在透明的雨中,靜靜地凝望。篤定、堅毅、溫柔中混合哀傷,寂寞裡又包含驕傲。法國兒女們的情懷悵惘,伴隨細雨霏霏在蘭斯城的街頭燈火中閃亮……

  第四章 背叛的道標

  時光荏苒,轉瞬無蹤,春天破冰而來,白蘭斯城加冕而歸,已過半載。

  梅花開得輕薄綃柔,包裹在黎明時分淡藍的薄霧中。望著緊閉的拱形雙扇雕花門,站在梅樹下絕美如精靈的男子不禁揚了揚細長的眉。

  他有著長及腰際閃爍如璀璨晨光的淺金色頭髮,深邃迷人的藍眼,柔美的臉形,以及使人印象深刻雕像般立體的五官。一襲白色緞子製成的長斗篷自肩膀垂下,披散曳地,上面印著的淡淡花色也正巧與在他頭頂怒放的梅枝搭配得相得益彰。

  正在躊躇要不要叩門的時候,緊閉的門終於開了,揉著熊貓眼頂著鳥窩亂髮的少女沒有絲毫形象可言地包裹著厚重的棉裙,一邊打著哈欠—-邊走下階梯,看起來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一陣清香忽地撲鼻而來,少女神色迷茫地揚起小臉,皺著鼻子嗅來嗅去,像極了一隻剛剛出生還未曾睜眼,完全憑藉本能尋找母親溫暖庇護的小獸。他終於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貞德,你還在夢遊嗎?」

  「啊——」她因驟然響起的聲音,大大地抽了口氣,卻被料峭餘有的冷風嗆人氣管緊接著咳了起來。

  「咳咳!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她臉漲得通紅,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女孩子啊,竟然這種模樣出現在查理的面前……丟、丟臉啊!

  「你的眼睛不好,連記憶力也開始消退了啊。」

  他揶揄地靠近,握住她的手,「昨天我就說過要帶你去騎馬。結果你竟然還敢這麼遲起床。不是和你說過不要熬夜睡太晚嗎?」

  「昨天我本來已經要睡了,結果雷蒙又抱了一堆公文過來商量,才害我睡眠不足的。」她小聲地叨咕。加冕禮完畢自蘭斯返回國王駐地後,她的頭上就忽然多了一大堆聽不懂的名號,連終於被提升為軍備指揮兼國王衛隊長的雷蒙都成了她的下屬。工作量也隨之水漲船高嘍。幾個月下來她好不容易才稍稍習慣了。

  聞言,如晨光般美麗的青年的眼暗了一暗。

  「雷蒙·傑金斯是笨蛋嗎?他自己不會處理?」明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並沒有交給他決策權的緣故,卻忍不住內心的嫉妒而使用冰冷的語氣嘲諷。

  「笨蛋是我。」聽不出對方的真正含義,貞德頹喪地垂下頭,「好多東西我根本就看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我不是每天都抽時間教你識字了嗎?」即使她學得太慢也無所謂,本來就只想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相處而已。

  「根本就不行啊。」她呻吟一聲,「所以雷蒙是被我拖累,在幫我處理那些事情啊。」

  「哦……你們的交情倒不錯呢……」他不快地說道。

  「查理,你不喜歡雷蒙嗎?」終於清醒了般,她愕然抬眼。

  「我親愛的天使,我找你是去騎馬的,不要談論別的男人吧。」他拉住她的手,向拴馬的地方走去。

  「你的手好冰。」她皺眉反握住他,「你到底在門口待了多久,要是害偉大的查理陛下感冒,我就是罪大惡極了。即使現在已經到了春天,你也應該……唔……」

  接下來的話被忽然落下柔軟冰涼的東西吞掉了,他的唇瓣和手指一樣,在冷空氣中停留太久而變得冷冰冰的,卻又似乎染上了白梅花的清香,帶了甜甜的味道……

  好不容易推開他,她急速地瞄向左右,卻聽到尚不滿足的低歎,以及有些孩子氣的低喃:「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會再關心我了呢……」

  「什、什麼嘛:」地面紅耳赤,查理變得好怪,竟然偷襲她,要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要怎麼解釋啊?

  「因為你最近都很冷淡……」

  不甘心的低沉聲線帶著落寞的哀怨,害她的心突地跳快了一拍,抬頭望去,卻撞人大大的藍眼,包融著恍然若失的感情正在怔怔地凝望她。

  「你亂想的,我哪冷淡了。」她小聲地抗辯。

  「是嗎?」睫毛閃了閃,終於垂下,真的是他在亂想嗎……

  「對呀,你莫名其妙……」她用力壓住胸腔中怦怦亂跳的心。

  「查理,」忍不住,她已怔怔地問出口,「你為何會對我這麼親熱?」

  「你……」俊美的男子撐起額頭用食指抵住太陽穴緩緩地揉著,「貞德,你不僅是視力和記憶力不好吧,你連我們是什麼關係也不明白了嗎?」

  驀然掀開的眼睛,一瞬間,純澈至極又邪魅至極,宛若瀲灩的炫光在夜空中劃射出誘人的花火,緊緊地鎖住她與之相望的視線。

  她的心咚咚地跳著,在這春天的風裡,為了他那總是隨口說的親昵話語。

  「你喜歡現在住的地方嗎?」見她低頭不語,他輕鬆地轉換了話題。

  「嗯!」貞德點點頭,白蘭斯回來,查理特別選了宮中一處精巧的偏殿供她居住,距離議事廳和查理住的地方都很近,處理公事也很方便。

  「本來我覺得周圍的樹很醜,可是前些天開始開花後才發現是這麼漂亮。」她又用力地嗅了嗅,這一帶的空氣裡都染上了那種幽香呢。

  見到她不覺中帶出的可愛動作,他笑了,「那是來自東方的梅樹,我覺得和你的氣質很配,才特意選那裡供你居住。你喜歡就最好不過了。」

  她睜大眼睛,背著手向頭頂望去,那潔白柔軟的小花,自己像嗎?

  「從第一次見到你穿白衣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凝望著她,從少女轉過來的水藍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那樣癡情地凝視她的男人,就是現在的自己……

  「你和白色非常相襯,知道為什麼嗎?」他輕輕地問她。算了,如果這顆心一定要失落,就任它失落吧。

  「為什麼呢?」她迷惑地問:在她看來,查理才是和白色最相襯的人吧。在宮中,總是——襲白衣的他,美麗尊貴而又冷冽淡漠。

  「白色是最接近光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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