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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動盪

  不斷向空中噴射銀線的大理石噴泉池,依照只比地面高約二尺的裝飾設計建造。翡翠綠的池水承接太陽的照射,浮動起金碧色的橫紋,被波蕩的流光、反復升起墜下的水珠,切割得破碎斑駁的清淺池水,倒映著一張足以魅惑人心卻又空曠寂寞的容顏。

  身穿高領白色束腰長袍的青年傍水而坐,如池畔的雕像,深邃淡漠如蒼藍夜幕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出神凝望著水花高高噴起旋又跌落的過程,宛若著迷。晶瑩剔透的水珠不管跌落多少次,還是不肯放棄接近藍天,但不管它如何地努力,終究會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般揪回,重重跌落,粉身碎骨。長長的睫毛慢慢垂下,遮擋瀲灩幽深的眸光,薄唇的兩端勾勒起無奈的弧線,他自嘲又自虐地想,或許,他所持有的感情,便如這力圖掙脫大地東縛的噴泉—樣可笑吧……而嚮往遙不可及的事物,卻又是自然賦予所有生物的本能呢。

  匆忙的腳步聲掠入耳際,還來不及回頭,便聽到有人大聲地質問:「什麼人?咦?啊——」

  由石徑間急匆匆向前跑著,因為不經意瞥到可疑黑影而停步轉身發出警戒的厲聲喝問,卻又在看清了黑影的側面後猛然抽氣的侍女睜大了眼睛,慌裡慌張地曲膝行禮,「陛下!您,您怎麼坐在這裡?」害她以為是可疑的人,嚇了一跳呢。

  白衣青年淡漠地回眸,在視線觸及侍女的臉時,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修長的眉,大大的眼,映著灑落的陽光,全身都閃爍起碎金的粉末般,傾倒人心。

  「只是這樣嗎?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稟告才對吧。」在膝蓋上彈了彈指尖,他若有所思,畢竟,在宮廷中有勇氣奔跑的女孩子不是很多哩。

  「啊,是這樣的!」侍女猛然間想起那件更重要的事,急忙道,「布魯克爾大人和賽瑞雅大人求見陛下。」

  「什麼事這麼急呢?讓我想想……」青年揚起下頜,及腰的長髮順著仰首的動作落向身後的水池。

  「啊啊!您的頭髮!」侍女小聲地驚呼起來,

  「我說你啊,」笑了笑,站起身才讓人發現身材是很高大的秀美青年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沖她眨了下眼睛,「想要當個合格的侍女要記得不和主人講標準答案以外的問題喔。」

  愣了兩秒,小侍女的臉才漲紅起來,大聲地回答:「好的!」

  真是……已經向著議政廳走過去的青年輕輕搖了搖頭,標準答案應該是「是!陛下」,不合格的小侍女啊,會讓他想起貞德來。那經常仰頭望他,不管多麼難辦的事也會大聲回答:「好的」,那個總是勉強自己來適應他的步調的少女啊。

  以為暫時分開會讓自己恢復冷靜,而見不到她,卻只能令他清醒地意識到那所有因她而起的感情,那絲絲的迷惑、不由自主的愛戀,包括接近時難以控制的心跳,都並不是錯覺與一時間的心神動盪呢。

  俊逸的青年,沒有穿著寬大華麗的禮服,只著一身簡單加了斜扣做裝飾的高領白色長袍,飄逸如夢的金髮在身後發出淡淡的光暈,秀麗的臉也許原本就是削瘦型的,落在她眼中,卻還是覺得他又瘦了……

  不是比她先回來的嗎?為什麼沒有好好地調養身體呢?

  見到流星的那晚,他緊緊地擁抱她,卻只是輕柔地吻上她的額頭,說他必須得先回去……那時,抱住她的手臂強硬得宛如要鉗碎她般,讓她相信他其實是不想走的……

  努力地攻打下周邊的堡壘,為了能夠早一天回來見到他,拋舍女子的身份拿起劍與戰旗,卻是為了駐留在心愛的男子身邊。

  「陛下!」布魯克爾臉色鐵青地看著便裝的查理,不是讓侍女去傳話說救國天使取得大捷率軍回城,要他前來接見嗎?為什麼連衣服也沒有穿好?

  「什麼呀……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是貞德回來了呢?」早在瞬息間調整好情緒掛起一副無懈可擊的微笑面具,查理一邊走向自己的位置,一邊咕嚕著向布魯克爾抱怨。

  「我明明說……」布魯克爾揚眉疑忖。

  身畔的賽瑞雅拍了拍他的肩,笑容可掬地接過話去:「沒關係,反正這裡又不是正式的接見廳,說起來,是有些事想和陛下商量才選在這裡請您來呀。」

  「哦,」五指叉進長髮中,查理支腮微笑,「有什麼會引起爭議的事情嗎?」

  看到查理善解人意地自動幫他們點明來意,賽瑞雅淺笑道:「貞德小姐立下很大的功勞呢,初次上戰場就把奧爾良周邊的英軍清理一空,有關天使的神跡更是早于貞德小姐回來前的數日就像長了翅膀般飛傳各處了……」

  「是呢,因為她是救國天使嘛,」查理支著下頜,笑盈盈地望著布魯克爾,「我忠心的臣子啊,你也對貞德的神力感到很慶倖吧?」

  「是啊……但是……」布魯克爾的表情很複雜,他是很開心法國終於打了勝仗,所以才更希望把持好這個難得的轉敗為勝的契機,不要急功近利,失去反撲的機會……

  「但是?」查理微揚眉宇,以一零一號笑臉對應。

  「我想先聽聽貞德小姐的打算,」賽瑞雅搶在布魯克爾開口前說道,同時把保持微笑的面孔轉向貞德,「貞德小姐對今後的戰局走向有什麼看法和計劃嗎?」

  與笑面虎的表情不符的是,那斜斜飛揚的長眉。下,泛著淡紫色的瞳孔進射出的堅毅冷冽的敵意,對上賽瑞雅清秀俊逸的臉,貞德卻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泛起輕微的戰慄,不舒服的感覺莫名地自身體深處湧起。窒息般地停了兩秒,短暫空白的大腦才得以浮起一個答案:「我、我當然是要繼續作戰,率兵打到蘭斯城,為陛下舉行加冕禮……」

  「我擔心的就是這點,」布魯克爾無法保持沉默了,跨前一步,端正的臉龐浮現隱約的憂慮,低頭對上比他矮了好幾個頭的少女,儘量用溫和的語氣向她闡明同時也是在向陛下表達他的觀點與來意,「貞德小姐,讓陛下加冕當然是很重要的!去蘭斯城也是肯定要去的!但是,你可知道你所謂的打到蘭斯是什麼意思嗎?」

  不給少女接活的機會,他繼續道:「我們現在位於中部羅亞爾河一帶,而蘭斯城卻在東北部,相距有好幾百里,中間大片的地區均被英軍佔領,沿途有好幾座設防堅固的城市在英國人手中,甚至連蘭斯城本身都在英軍控制之下,去舉行加冕實際上就等於是舉行一次遠征!這需要經過周密的部署安排,千萬不要因急功近利的冒失而白白浪費我們轉敗為勝的機會啊!」

  「我、我是不太懂你的話,」布魯克爾一激動臉都紅了,貞德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沉穩的將軍這個樣子,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才怯怯地仰起頭,「可是,我們不打的話,怎麼送查……陛下去加冕呢?」

  「布魯克爾的意思不是說不打,而是希望在打蘭斯前有充足的準備,」賽瑞雅略有不耐地接過話,

  「老實講,直取蘭斯聽著雖然很炫,卻並不是適合我們目前狀況的打法哦,如果從對方勢力較分散的城市進攻,穩紮穩打,多贏得幾場勝利穩定民心和局勢之後再去打蘭斯,那時獲勝的希望會更大。」不是打到蘭斯的話,一切就沒有意義,不去蘭斯的話,查理就無法加冕!而至少查理認為這個加冕禮對他很重要,自己心裡很清楚!

  少女倔強地咬住嘴唇,長長的睫毛倏然掀動,大大的眼睛浮動起固執的流光,儘管緊張卻還困難地廾口反駁:「不!我要護送陛下去蘭斯!」

  「你……」布魯克爾詫異地望向身前嬌小的短髮少女。

  猶豫了片刻,他蹙眉撐起下頜,「帶著陛下前往蘭斯,若是萬一陛下出了什麼事……那法國就真的完了……」和英國相持百年爭得就是淮有正統繼承權!

  現今的查理陛下還沒有子嗣,若他不在了的話,英國皇室反而顯得名正言順了……

  胸膛裡的心,隨著布魯克爾的話突地漏掉一拍,怦怦地跳了起來,視線下意識地轉向查理,水藍色的眼睛漾起茫然的悲傷,而坐在上位的白衣青年依然保持著安靜恬美的微笑,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早有預料的。

  視線從查理放置手肘柔美舒適的案幾移到高約兩丈精雕細鏤的穹隆,豪華的裝飾卻只能讓她覺得冰冷,只好垂下睫毛,望著自己腳下所踩的紅色地毯,被金紅二色裝點的宮殿沒有絲毫的溫暖,也並不值得令人嚮往,終於明白為什麼查理會偷偷地翻窗子出入了,因為在這裡,根本不需要擁有各人意志的國王。嘴裡彌漫起苦澀的味道,為了某人那掛在臉上淡淡的悠然微笑。

  「你明白了的話就不要再說什麼護送陛下直取蘭斯的夢話,好好地利用你的名號打幾場勝仗才是目前我們最需要的。」賽瑞雅雙手抱胸,向她飛快地一掃。

  「不……」還是固執地吐出這個宇,手指習慣性地攥緊,扣緊的手心隱隱發熱,由指尖傳達心臟,鼓動著相同的聲音,如果、如果她真有什麼價值的話,那一定是為了查理而存在,除了查理沒有人可以讓她做什麼,不管是命令,還是肯求,她來到這裡,她拿起寶劍上戰場都只是為了一個人而已;怎樣對法國最好,怎樣穩健的部署戰局,關她什麼事呢?她想保護的人,只有查理。與查理站在同一戰線,與查理一起戰鬥,才是她持劍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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