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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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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向嚴盡歡表達過對冰心事件的反對意見― 雖然當時冰心老早在她去當鋪的前半年就被賣掉,她多說也於事無補,但她仍是忍不住要念念嚴盡歡。誰知道她才說出「冰」字,後頭的「心」連脫口都來不及,嚴盡歡怒焰沖天,拍桌大喝著要她閉嘴,不許再提,當家的氣勢完全壓垮小癟三朱子夜。 「歡歡說,只要是流當品,她都有處置權。」包括其它幾件流當品,公孫謙、歐陽妅意、尉遲義,以及……秦關。 「他們全是自小與歡歡一塊兒長大,無論如何,總會有感情吧?誰有辦法將他們當成沒有喜怒哀樂的商品,不顧他們的意願,狠絕賣掉?」朱老爹想,若老嚴還在,定也會大吃一驚,意外女兒的心腸冷硬至此。 朱子夜無法替嚴盡歡說半句話,因為,她也曾錯愕于嚴盡歡所做的決定,無法諒解她把冰心給賣掉。另一個令朱子夜沉默的理由在於……她與那位富賈有何差別?都準備拿錢去買人呀…… 「他們被賣得不情願,又怎麼可能會給買主好臉色呢?」朱老爹拐彎抹角,就是在暗示女兒,買下公孫謙,不會是件好事。 「不、不會啦,謙哥人很好,而且我是在救他離開當鋪耶,我買下他,又不是要他做妾。」買賣的交易是她與嚴盡歡私下談成,鋪裡所有人皆不知情,她不太敢想像,當這件事被大夥知道,會掀起何等大風波……她也擔心過,萬一公孫謙生氣或暴怒怎麼辦? 她被公孫謙拒絕太多回,幾乎已經能猜測到公孫謙會說些什麼,那些話,是麻木了吧,還是聽成了習慣,她不會有太多難受。公孫謙直言說不愛她,直言說他當她是妹妹,直言得從不給她希望,她卻沒想過要退縮,它變成了一種本能,好像不這麼做,就會被打亂人生,不這麼做,她就會無所適從。 愛情是追逐嗎? 愛情是不死心嗎? 愛情是淚水堆積出來的嗎? 或者倒過來問: 追逐是愛情嗎? 不死心是愛情嗎? 淚水堆積出來的,是愛情嗎? 這幾個問題,她試圖問過人,對方沒有回答她,他用沉默,讓她孤獨地繼續摸索,茫茫然地尋求答案。 「如果公孫謙不願意被你買下呢?你知不知道這一年裡,他有沒有可能愛上另一個姑娘?」 「呃?」朱子夜傻住。前者的答案,她隱約知道,後頭那一個,她不曾思考過。 「呃什麼呃?!你一定沒想過對不對?!」知女莫若父! 「去年我去嚴家當鋪,沒聽說謙哥有愛人呀……」她消息不靈通,今年的事,要等今年跑嚴家一趟才能更新。 「去年?去年和現在隔了好幾百天!公孫謙又沒答應要等你,沒給過你任何承諾,他當然有權去愛別人!」別說公孫謙玩弄她,人家根本連示點的壞心眼都沒有,從頭到腳、自始至終,人家很清楚告訴她,並不喜歡她,所以就算想在公孫謙頭上冠下「負心漢」罪名,也沒名沒分,沒那種資格。 「呃……」朱子夜依舊是一副惑傻模樣。 「說不定你這趟去,公孫謙已經成親了!」朱老爹恫喝她。 「應該……不會吧……」她也不是很肯定。「若是謙哥成親了……那……那就算了呀,還能怎麼辦呢?」她沒有太大的心力去和別個女人相爭,她很懶的。 「既然你這麼豁達,幹嘛還非公孫謙不買?!為他不擇手段存錢,浪費一年又一年的青春?!」他從女兒臉上著實看不出來驚嚇和打擊,要是真心喜愛公孫謙,拜託給他一個「正常」的反應,例如:歇斯底里、搖頭抗拒、失控大哭地嚷嚷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等等…… 「這……」她答不上來。 「你根本就沒你想像中的喜歡公孫謙吧叩」朱老爹吠出他這幾年來所見到的事實。 「才不是!我喜歡謙哥!我喜歡謙哥已經好幾年!」朱子夜的否定非常迅速……彷佛只要稍有遲疑,她的「喜歡」就會不夠有力,不足以說服任何人。 「以前,我幾乎沒有從你口中聽見『公孫謙』這三個字,為什麼突然有一年,你嘴裡老掛著的『關哥』 ,變成了『謙哥』,然後你告訴爹,你愛上了公孫謙?」 朱老爹歎息。他並不是在質疑,只是不明了,一開始聽見女兒配公孫謙,開心過了頭,沒去深思其中的問題在哪兒,現在回頭去看,女兒的一相情願,顯得毫無支撐力。 是一見鍾情嗎?那也稍嫌太久了點,她八歲就與公孫謙相識,要愛也該在八歲那年愛上才是。 是日久生情嗎?是茅塞頓開的覺悟嗎?是遲來的情竇初開?還是一時鬼迷心竅? 恐怕連朱子夜自己都不懂。「就……就是突然發現謙哥待人好溫柔,有耐心,嗓音也迷人……」朱子夜試圖想從腦子裡挖出理由― 公孫謙在她鳳覺到孤單時,適時出現在身邊,那時,她正為了發現秦關與嚴盡歡的情意而悵然若失。 公孫謙在她滿肚子苦水無處吐時,專心聆聽她說話,那時,她正為了秦關有了異性沒人性而不斷不斷不斷抱怨。 公孫謙在她沮喪無助時,開導她,要她放寬心,要她別皺眉苦臉,那時,她正因為單方面和秦關冷戰而生著悶氣。 因為與公孫謙親近,所以她與秦關變得疏遠。 不。 相反的。 因為與秦關疏遠,所以與公孫謙變得親近。 這兩者的因與果,是截然不同。 可是秦關是她的哥兒們,必須要排除在愛情之外,否則…… 連哥兒們都做不成。 她驀然猛甩頭。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她是真的喜歡謙哥,和秦關沒有半分關係,這些年來她對公孫謙的眷戀追求並非假裝!謙哥在她眼中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待在謙哥身旁令她鳳到自在不拘束,心情不會像大浪來襲一般的起伏不定,時而高興時而難過,心,也不會痛痛的……所以,她是真的喜歡謙哥……真的…… 不要每個人都問她:「你是真心喜歡謙哥嗎?」爹問,妅意問,小紗問,歡歡問,春兒問,尉遲義問,夏侯武威問,老賬房間,廚娘問,連公孫謙也這樣問。 喜歡,會有假的嗎? 為什麼大家都懷疑她的愛情? 她所做的一切,在眾人眼中,都不真心嗎?那怎麼樣才有資格稱之為真心呢? 朱子夜不想再擠盡腦汁來回答老爹的問題,她解釋得好累,她一直在說服大家相信她是愛公孫謙,可是,公孫謙不信、爹不信,秦關也……沒有人相信,只剩她自己,還努力想證明。 她虛應朱老爹幾句,便逃命似的上路,肩上銀兩,變成最重的負擔。 連暴暴似乎也覺得重,有些鬧脾氣地故意甩晃馬背上的她,震得她五臟六腑近乎移位,好幾回都快跳下馬,將早膳嘔光光。這趟路途,真是遙遠而漫長,明明要去買回公孫謙是她期待好久的開心事,為何她有種提不起勁的困惑?朱子夜,你發哈傻病呀?這是超快樂的事耶!你就要把公孫謙買回身旁,天天夜夜都能見到他耶― 喜悅,一瞬間燃起,但,也只有瞬間,彷佛花火,璀璨的光芒只夠雙眼捕捉,它便迅速流逝掉,消失在夜空,和她的喜悅一樣。 為什麼呢? 到底為什麼呢? 她應該要像發瘋一樣的欣喜若狂,她應該要像傻子一樣的仰天大笑,她應該…… 為什麼,你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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