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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可以,一輩子?

  五十年,對一隻貔貅來說,絕不可能是一輩子。勾陳沒說錯,太短了。

  即便他沒有詛咒纏身,他的長命百歲對她而言仍是太短了。

  銀貅無法接話,只能沉默,精緻眉眼苦苦的。

  「為了讓一隻人類多活那麼短短幾年,試圖挑戰詛咒,而且是咒人九代的惡毒血咒,不值呐,小銀,真的,不值。你想想,一個詛咒能教人九代早歿,代表恨得多深,恨到連交判官手中生死箔亦能為它改變,你不覺得毛骨悚然嗎?未注生便先注死,人一生壽命多長多短,出世之前,黃泉便早已記下,等著幾十年過去,鬼差再去勾回來,結果一個詛咒,延續了人類的九代,改變九代的壽命,那可是長達幾百年的時間,不短呐。

  你別管它,別碰觸它,別想破壞它,讓它如願折磨完那人類的九代,便自動消散,你硬要蹚渾水,咒若反噬,你這只漂亮的小母貅也擋不住。你在人界如果玩得快樂,多留一些日子無妨,盡情享受,玩夠了,玩累了,掉頭走人,將人界看見的東西拋諸腦後,不去回憶,不要想念,走得乾脆,忘得乾淨,一切都與你毫不相干。你是貔貅不是人,貔貅不該過問人類的事。」

  勾陳說的……多簡單呀。

  他把界線說得壁壘分明,人是人,貔貅是貔貅,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即便突然產生交集,在分開時也要斷得一乾二淨,哪怕是看見人類在自己眼前死去,都不要伸出援手。

  她有時弄不大明白勾陳究竟是多情或無情,他總是勸說著不懂愛的他們,要多去嘗嘗情愛的美好,他對金貔數百年來的「說教」也有好幾回套用在她身上,要他們貔貅別只顧著享受無人打擾的孤寂安靜,去體會愛與被愛的歡愉。他最喜歡看見別人成雙成對,歌誦著承受愛情滋潤的滋味是恁般香甜。可接下來,他又會說,快樂之後,便能拍拍屁股離開,不要藕斷絲連,別有大多瓜葛,當愛情仍美麗時,回味才甘甜,一旦愛情的醜惡面赤裸呈現,就會將所有的美妙破壞殆盡。

  他總是笑著,妖媚地笑著,說:愛情很重要,愛情能讓女人變得好美好嬌豔,讓男人變得好蠢好天真。又說:嘗過了,玩透了,累了,膩了,就走呀,有什麼好牽掛?有什麼好不舍?別傻了,世上沒有一生一世的愛,久了、倦了,總有一方要先走,呵。

  多情得好無情。

  說著愛情多美好的他,眸裡卻嘲弄愛情的存在。

  「可是我不想看見他死……」

  「那麼就在他死之前離開他,眼不見為淨。」勾陳仍是那副莞爾豔麗的淺笑,深紅色瞳仁,濃似血,又美得像紅玉。

  「勾陳……」銀貅的語調,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的無助及撒嬌。「幫我想辦法啦……」

  勾陳對於美人哀哀淒淒的軟嗓最沒法子抵抗,光是聽,渾身骨頭就散了。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呢……傻小銀。」他輕摸她的臉頰,仍是笑著,卻添加了一聲歎息,聲音綿柔細軟,似低喃:「哥哥可不想害你嘗到我曾嘗過的那種疼痛欲死的滋味。」

  那種恨不得掏盡五臟六腑,只求死去,而不要再承受那般可怕駭人的劇烈痛楚。

  「想破咒,也得知道咒由何而生,下咒的人是誰,有何怨念。你可以去問問那只人類,是與誰結下深仇大恨,先弄清楚這些,才能談後續嘛,是不?」靜默好半晌的勾陳,一邊撥弄她的發梢,抖落成千上萬的粉點銀星,讓它們飄散四周,耀揚著熒光,一邊緩慢說道。

  「我好怕,就算知道了,卻沒辦法替他破咒,為什麼光是想到他可能會死,我就好擔心……」

  勾陳揉揉她的頭,只是笑。

  不作答,不為她解惑,不告訴她——

  那就是愛情……

  「就當是說故事給我聽嘛。」

  當天,銀貅回到方家,撤收了她施展的幻術——讓人以為方家少夫人乖乖在房裡睡上一整個下午——等方不絕回來,就馬上纏過去,要他將方家詛咒詳詳細細全託盤而出。

  方不絕與她在小廳裡用膳,這是最近幾天開始養成的習慣,目的自然是要親眼盯她吃飯,省得玲瓏又來告狀她的挑食和挑剔。

  他剝妥三隻蝦,置於她手邊小碟,拭淨手,執箸,又夾一塊雞肉到她碗裡。「你邊吃,我邊說。」

  「嗯嗯嗯。」三隻蝦只用了一筷子就全塞進嘴裡,嚼嚼,咽下,用亮晶晶大眼在催促他。

  「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他舀起一匙豆腐,挑掉混雜其間的辣椒瓣,才淋在她的白飯上,說道:「聽說,是老祖宗始亂終棄,拋下一名女子,另娶他人,激怒了女子,詛咒方家代代不得善終。」畢竟是太遙遠的過去,他沒有參與,由長輩口中得知,知曉了大概,細微末節經過口耳相傳,早有些模糊。

  「你們人類好壞哦。」始亂終棄耶!

  「什麼叫我們人類好壞?」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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