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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打從琅琊六歲之後,我就不曾見她哭過。」晴姨仍立在緊合的房門外,「夫人總是告誡她『你是個男孩,男孩是不能隨便掉淚的』,所以琅琊向來堅強,當她的妹妹們向老爺撒嬌時,她被迫在書房裡學習宇文家長子必須熟讀的書冊;當女眷開開心心賞花撲蝶時,她被迫捧著比她身長還高的鐵劍在園中練武。琅琊不是存心欺騙你,她只是茫然,她沒料到會冒出個『風裳衣』闖進她的生命裡。你知道嗎?她原先已經打算不男不女的過一輩子下去,永永遠遠當宇文家的兒子,永永遠遠被視為男人,但你出現了……她一方面羡慕你的豁達,一方面又奢求著能與你相同。她曾說你不會在乎她的秘密,但你傷了她,你只給了她『難堪』這麼殘忍的字眼……你覺得難堪,那琅琊呢?她在這樣的難堪下生活了二十四年!」晴姨哽咽,吸吸鼻。

  「我並不認為她的性別是多大的難題,她可以明講呀!」他只是氣她不坦白,將一切不愉快攬在身上!

  「怎麼明講?連老爺及二夫人都不清楚她顛鸞倒鳳的真相,琅琊已經不懂得如何卸下這樣的身分去生活,她不知道怎麼由一個男人轉變成女人,二十四年不是一段短短的歲月。」

  「宇文府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為什麼非得強逼一個女孩變成男人?!」

  「一切都是我娘親的錯,若她不曾提出荒謬的建議,今天琅琊就用不著苦苦掙扎的活著。當年失寵的大夫人將所有希冀寄託在懷胎十月的嬰娃上,但天不從人願,是個女嬰……」

  「所以她乾脆宣告世人她生的是男孩,反正只要別讓人窺得虛實就行了?」

  「正如你所言,當時知道秘密的僅有大夫人、我娘及我,後來夫人及娘親相繼過世,我曾想向老爺稟明真相,但正逢二夫人的第四胎流產,導致無法再懷胎,老爺將一切希望都放在琅琊身上……」

  「所以騎虎難下?」

  「嗯。」

  「該死!」風裳衣低咒。

  「琅琊要我轉告你——她從不曾戲弄過你。」

  「就這樣?」

  「就這樣。」在門外的晴姨點點頭,自動將宇文琅琊後頭精采絕倫的罵人字彙給省略。「裳衣,去找她吧!她身上及心上的傷口都未痊癒……況且我看得出來琅琊很希望你能釋懷,她在等你救贖她。」

  內室沒有任何聲響。

  「裳衣?」晴姨推開門扉,房裡只剩下狂風中不斷翻動的書冊及——透著冷風的敞開窗子。

  「琅琊剛走。」

  風裳衣閃電般奔進龍步雲府邸,一句話也來不及說,龍步雲已經合作地給予他想要的答覆。

  「剛走?有沒有說上哪?」風裳衣急急追問。

  「踏劍山莊——」

  回答的餘音仍溺溺繚繞,風裳衣已經沖出府邸大門。

  水瑄失笑,「風裳衣知道踏劍山莊在哪裡嗎?」

  龍步雲聳肩,他現在的心思全放在閻王門之上,懶得理會這兩個麻煩傢伙的情事。

  「看來風裳衣有苦頭吃了。」水瑄悠閒地喝起老人茶。

  忘了詢問踏劍山莊所在地點的風裳衣白白繞了五天山路,最後甚至動用閻王門的力量才尋獲目的地,原以為能與宇文琅琊來個重逢大團圓,但……

  「二師兄剛走。」

  風裳衣氣喘吁吁地猛拍胸口,並非捶胸頓足,而是勞累得透不過氣來。

  「你們……你們的答案……能不能換個新鮮的呀?」抱怨完了,他還是認命地接續相同的問句。「剛走?有沒有說上哪?」

  「沒說,他只說想去喝碗紅豆湯圓。」宇文琅琊的某位小師弟應聲。

  「喝紅豆湯圓?」他記得宇文弟弟不嗜甜品呀。

  無妨!不過就是一碗紅豆湯的等待時間,咕嚕幾口不就咽下肚了嗎?好,他就待在踏劍山莊等待宇文弟弟歸來——哎,他仍無法改口叫她宇文妹妹。

  「喂,小兄弟,你二師兄回踏劍山莊時有沒有說些什麼?」最容易打發漫長等待時間的方式叫嗑瓜子聊天,雖然眼下沒有瓜子,天還是可以聊的。

  「說什麼?」小師弟反問。

  「說什麼都好呀!還是她有反常的舉動,例如臉上掛滿淚水……」唔,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風裳衣的心仿佛被鞭子狠抽一頓。

  小師弟一愣,隨即嗤笑道:「你說我那二師兄宇文琅琊?別逗了!與他同門十幾年,只看見他將別人打得痛哭流涕,可不曾見過他掉半滴淚水。不過真要問起二師兄的反常……」他偏頭想了想,又道:「他回山莊時腰上的傷口迸裂,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有一句『我累了』,臉上神情倒是真的疲憊。接下來幾天也很少聽他開口,時常坐在後山瀑布邊發呆,偶爾突然發笑。」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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