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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宇文琅琊睜開雙眼,「你眼裡看的人是我,還是他?」

  「呃?」風裳衣愣頭愣腦,搞不清宇文琅琊問句中的「他」是誰。

  「你不是說我的眼睛很像他?你透過我的眼在尋找他的蹤影?」好空虛、好迷惑的聲音,這是他發出來的嗎?好像在質問,又像絕望……

  「我……不能否認。」一開始他注意宇文琅琊,的確是因為他的眼神像白雲。他追尋這樣的眼神已長達十數年……

  你給我的眼神,如同你給世間所有人一樣的冰冷,不帶情感……你讓我感覺,在你眼底,我只不過和尋常人無異,而非身懷異稟的……魔物。

  他曾對白雲陳述自己癡戀他的原因。好像因為這理由,追逐白雲成了他的例行工作,他總喜歡看著那雙眼神越來越冷冽的轉變。

  風裳衣試著補述:「但是我從不曾藉由你來尋求慰藉,你與白雲雖然相似,但你永遠都不可能是白雲——」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宇文琅琊冷冷截斷他的話。

  沒有溫度的逐客令,像夜裡緩降的白雪,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掩蓋了眼中所有能收納的事物,所有想見與不想見的——自己。

  「宇文弟弟……」

  「我只是累了,明天就沒事。」宇文琅琊為自己的失常編織藉口,眼眸卻不再看他。

  「那我不吵你了,乖乖睡。」風裳衣遲疑又不斷停停走走的腳步聲終於退出房間,留下一室靜寂。

  天殺的!

  宇文琅琊握起雙拳,狠狠捶在桌上。

  知道自己成為別人的替代品竟是如此令人痛恨的事!

  替代品!他從小到大都擺脫不掉這三個字!原以為逃離了令他無法喘息的宇文世家便能逃離宿命,結果他仍舊永永遠遠只能活在「宇文琅琊」的軀殼裡!

  他曾經屈服了、接受了這樣的命運,為什麼此時又冒出惹人心亂的風裳衣?

  原來……原來風裳衣眼中看到的人不是他,風裳衣希望透過他的眼尋找心心念念的人,而他卻恨極了面對風裳衣眷戀不舍的情眸,更無法忍受其中映著的他——白雲的替代品!

  讓風裳衣無法忘懷、傾心追尋的白雲究竟有怎生的容貌?與他又有何相似之處……

  抬眸,瞥見映出自己身影的銅鏡,宇文琅琊倏然一驚。

  他見過銅鏡裡的神情,曾經。

  是了,是與大師兄一塊,就在不久之前,在湖心輕舟上。

  當時大師兄也正流露出如此五味雜陳、似笑非笑、似憂非憂的神情。

  大師兄的情緒是掌控在一個傻娃娃身上,既然如此,又是誰左右著他呢?

  心底有道好模糊的答案和身影,呼之欲出。

  不清楚。他看不清楚、聽不清楚!再靠近一些……

  朦朧身影在腦海中輕快地跑向他,逗趣地揮舞雙臂圓弧。

  好熟悉的動作及姿勢……

  宇文弟弟,朦朧身影仍舊朦朧,一貫大嗓門已經嚷嚷出聲。

  噹啷巨響,宇文琅琊慌亂而恐懼地甩去那面清晰映照他每絲每毫的情緒起伏,以及不敢正視的困疑核心的鏡子。

  銅鏡滾落地上,一圈圈旋轉,鏡面中的宇文琅琊交錯成數不清的掙扎容顏。

  「天……不可能,這太荒謬!」宇文琅琊雙手抱住頭,收緊的力道顯示他的抗拒。

  他的神情、龍步雲的神情、風裳衣的神情,那是——

  沉淪在情海之中,無法自拔的神情。

  第六章

  早上一覺醒來發覺自己被甩了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咧?

  好笑?窩囊?還是不知所措?

  風裳衣茫然站在宇文琅琊房內,平整折齊的被褥像是不曾有人上床使用,而上頭擺著一張字條,簡單扼要的宣告宇文琅琊要與他拆夥,以後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來,若是路上見著面也要裝作不曾相識……

  真好的分手方式!不拖泥帶水,他真該為宇文琅琊的舉動拍拍手!但……

  他笑不出來!廢話,有誰被視為「爛泥」、「污水」還高興得起來?!

  風裳衣怒衝衝飛奔下樓,半途被客棧小二給攔了下來。

  「客倌,昨兒個您詢問的那對夫妻,據說今早在布坊裡挑綢緞,我猜——」

  風裳衣即刻插嘴,問了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問題。「我問你,跟我一同住宿打尖的那個年輕公子咧?高高瘦瘦的,眼睛很漂亮那位?」

  「您是指宇文公子?」小二指著登記住房的客倌名稱。

  「對對對,他人呢?」

  「五更天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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