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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她的目光落在薄長的唇,想像著以往句句似冰的話語由此而吐的情景,想像著以往勾勒出不帶笑意的弧線,那時的他最駭人、最令人不寒而慄。

  「你在逼我恨你嗎?」她喃喃自語,指尖在觸及他雙唇之前又喪氣地收回。他總是如此不顧她的意願,一意孤行。

  「我的無能及失敗,你滿意嗎?我的反抗及挫折,你享受嗎?」她垂下眼睫,在眼窩處畫出微暗的扇貝陰霾,「將我逼到如斯地步,難道你真不擔心我終有反擊的一日?」

  他依舊沒醒,均勻的吐納是他唯一的反應。

  憐我輕巧撐起身軀,裸身坐在床沿,失神地看著糾纏散落在地上的黑、白衣衫。她該為自己逝去的貞節痛哭失聲嗎?或是趁著閻羅沉睡之際,親手終結他罪惡的性命?

  歎口氣,她彎身撿起白衫,一件件套回冰冷輕顫的身上。悄悄推開房門,耀眼的日芒直透瞳仁,她舉手眯眼,彷佛在烈日的照射下她便會煙消雲散般的躲避,像個鬼魅這想法令她害怕,她終於如他所願變為沉淪暗夜的魔物嗎?

  穿過重重院落,她刻意避開魑魅魍魎聚集的數個場合,畢竟昨夜閻羅大剌剌將她抱回房去的那幕恐怕早在其間傳開。是心境改變所帶來的影響嗎?她在不經意間遇上的魑魅魍魎朝她展露善意笑容,也讓她心虛不已,彷佛自己赤裸裸攤在眾人眼前,供人指指點點。

  昨夜的一切不該帶來任何改變,她的新身分仍是閻王門的「白無常」,毋庸置疑。她不會因為身子歸了他,便理所當然將他視為夫君、視為她的一切。

  嘻嚷聲在轉角不遠處傳來,她緩緩走在石欄旁,瞧見數名魑魅魍魎領著十來位五、六歲小娃兒,若她料想不差,這些天真傻笑的娃兒將來也會成為如她一般的殺手,甚至更加突出。

  憐我驀然一僵,眼瞳直直盯著小娃兒又笑又跳的模樣,雙手不自覺朝腹部撫去,冷汗滴滴滑落。

  小娃兒!

  她怎麼忘了?當日她月信初來,鬼醫以輕鬆的語調朝她講解一番「做人道理」。經過昨夜—若、若有一個小生命在她體內成形可如何是好?

  閻羅絕對不是一個會因孩子而欣喜若狂的好爹親!倘若他心狠手辣地強逼小生命重蹈她的覆轍……

  憐我刷白了臉蛋踉蹌數步後,猛然朝白雲合的「文判居」飛奔而去。

  ***

  文判居南側是一池小塘,數枝孤傲的清蓮搖曳其上,說美不美、談雅也不雅,白雲合卻遲遲未將小塘填平做為他用,因為這小塘是紅豆專司用來放生些青蛙、泥鰍及長壽龜的寶地。

  今年武試結束,小紅豆竟異常纏膩起白雲合,那襲優雅白衫身後不難隨眼見著一身火豔的小丫頭跟前跟後。或許是由於這場武試裡紅豆被青魈一腳踹入冰涼的湖水,白雲合勤勞捧上熱湯,輕輕鬆松贏回小丫頭的注意力。

  憐我右腳甫踏入文判居,便聽到清朗的吟唱聲及紅豆開懷的咯咯輕笑。

  「取紅花,取白雪,與皂洗面作光悅。取白雪,取紅花,與皂洗面作妍華。取花紅,取雪白,與皂洗面作光澤。取雪白,取花紅,與皂洗面作華容。」

  這是北齊時期流傳的願面歌,詞意是為親兒之間的疼惜與期望,不難聽出白雲合隱含濃厚的望女成鳳之情。

  白雲合取來潔淨白巾,擦拭清洗完畢紅豆的小臉蛋,順便偷偷捏擰豆腐般的嫩頰。「好了,別再下池塘里弄髒,否則二小叔可不幫你洗。」

  「二爺。」憐我躊躇半晌,才開口打斷眼前令人欣羡的天倫之樂。

  「憐我姊!」紅豆喜孜孜地打招呼,隨即跳下白雲合的大腿朝她奔撲而至。

  「欸。」她應聲,但有些尷尬。

  「有事?」白雲合覷瞧她一眼,自然沒遺漏那雙眸間焦急的情緒。他俯身朝紅豆招手,「紅豆,去幫二小叔和姊姊泡壺茶來,別忘了點心。」

  支開她的意味濃厚,可惜天真清「蠢」的小紅豆聽不出來,搗蒜似的猛點頭。「我去找鬼醫爺爺拿茶具。」

  「小心茶燙。」在紅影急奔之際,白雲合不忘提醒小丫頭,他可不希望見到一顆燙熟脫皮的小紅豆。

  「好——」跑遠的尾音在半空中繚繞不止。

  白雲合領著憐我來到內廳,靜靜等著她開口。

  憐我絞捏著衣袖。這種事要如何向一個男人開口?可是放眼望去,她只能想到白雲合,只敢想到白雲合。

  白雲合打破沉默,「你臂上的傷好些了嗎?」想到自己是害她受傷的罪魁禍首,他難得善心大發地輕聲詢問。

  「好、好多了。」她再度噤聲。

  鳳眼掃過她失措及欲言又止的臉龐,昨夜閻羅駭人的舉動早已鬧得滿門風雨,加上不經意瞧見她領口遮掩不住的紫紅吻痕,他心底早先有譜。

  「昨夜,他在你房裡過夜?」他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主題,否則照她悶葫蘆的性子,八成愣愣地站到日頭西沉還開不了口。

  憐我急忙搖頭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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