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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白雲合喉間滾出輕笑。善人?這真是他最難以承受的奉承。他狀似認真沉思地回道:「關於這點,我也相當不解。大概是所謂的『物以類聚』吧。」

  憐我注視著他,隱匿於笑臉之下的心思是她無法看透的迷霧。

  「您當初進入閻王門是與我相似的因素嗎?」在她心底總認為白雲合是閻王門內唯一的「正常人」,並且與陰暗狠辣的殺人組織格格不入。

  「不,閻王門是我與他一併建立,我絕非被逼迫;就算真有,也是環境使然。」他口氣淡然。

  閻王門是白雲合和閻羅一併建立?難道白雲合與閻羅是同一類的魔魅邪惡之人?

  「您是如何看待為錢殺人這樣的情景?您頭一次殺人不會有絲毫的罪惡感嗎?」憐我咬著唇,問道。

  「你也是這樣質問他?」白雲合凝瞄著她,嗓音柔和卻冰冷。他垂下頭,注視著因風勢而搖搖欲減的微弱煙火,「我與他,頭一次殺人並不是為了錢財,沒有罪惡感,有的只是解脫前的快慰、報復後的欣然,以及惡夢消失的重生。」

  他唇角勾勒起清淺的冷笑,在那段惡夢似的日子裡,他與他憑己之力逃了出來,也立下誓言,絕不再讓人爬到頭頂欺陵。

  「他並非刻意為難你,而是想自你身上尋找他此生錯過的東西。」白雲合目光瞥過那道融合於夜色中,朝他們走來的絕黑。「他不是個會暗自生悶氣的人,你毋需去胡亂猜想他的種種反應。說穿了,當他臉上神色越發凝重……」他像個認真的夫子在教導學生般,「你就狠狠補上一腳,讓他越發失控。」

  憐我被他的反應逗笑,銀鈴似的清音回蕩其間,「閻王門裡大概只有您敢如此對他,我可不敢。」

  「你現在有個練習的好時機,大哥。」白雲合前一句是笑著對她說,後一句卻朝著她身後喚道。

  憐我怔忡,沒有轉回身印證閻羅是否真的出現。在她無法視察的身後死角並未傳來任何聲響,連呼吸聲也不曾聽聞。

  「我困了。」白雲合談笑自若,擺擺袖,「不陪你們兩位了。」旋身,白袂優雅步出她的視線範圍。

  他真的在後方嗎?還是二爺戲弄她?

  他若真立於身後,那股魔魅氣息不可能讓她毫無所覺,而那道淩厲綠玉眸光應該會直透她心窩,現在她卻感覺不到……思量許久,她抬起頭,緩緩轉過身。

  一隻厚掌覆上她的眼,蓋去她所能看見的一切。

  「為何不睡?」熟悉的嗓音開口便問。

  她沒撥開蔽眼掌心,反問:「你呢?」

  他並未回答她的問題,淡然道:「若你不想休憩,再練套劍法如何?」

  她頷首,隨著他來到湖心的武試場。

  他沒開口,她也不知如河接話,兩人各自取劍,她隨他動,如魚泅水般的劍身蕩漾道道白光。這套劍法既輕又柔,完全喚不著任何肅殺之氣,倒像單為強身健體而創的武藝。

  他停下動作,她依舊舞著劍,重新演練一遍。

  閻羅倏地展開攻勢,劍光又狠又辣地迎面而來。她應變不及,大退數步,站穩下盤才回敬他的突擊。

  他以曾經教過她的數套劍法合併,變化多端、詭譎莫測。

  她防禦吃力,無力反擊,節節敗退。

  他未使出全力,僅想逼出她的極限。

  同樣的劍式,在不同人手中使出便有迥異的力道及熟練度,最後一道劍氣將她掃倒於地,散揚的大半青絲全數浸染於冰冷湖水,足見她差點掉入寒徹心骨水裡的險勢。

  閻羅收起劍,「今年是武判官主試,他的缺點與你類似,皆是精攻不精守,但你要擊敗他還相當吃力,首要便是練全你防禦的漏洞。去睡吧,其餘的,明早再說。」

  他語畢,她仍沒有動。許久,閻羅才發覺不對勁,拉起她的手臂,突地啼笑皆非。

  「這丫頭。」他輕呿一聲,抱起那名身軀躺靠在武試場上不到半刻竟能安然熟睡的小傢伙。

  他知道她三日未眠,知道她未因他沒出現而忽略習武,知道她強撐著耗力過度的身軀迎向他的試探。

  「憐我……」

  他輕輕喃念著她的名字,及隱喻在其間深遠、不為人知的涵義。

  ***

  雜種,那是他的名字。

  至少從他有記憶以來,這兩個字便牢牢跟隨著他。

  因為他是娘親與遼人苟合而不該生下來的孩子;因為他有著遼人獨特血統及一雙神似於鷹的墨綠眸子;因為他不屬於白家正統血緣,所以眾人私底下都如此喚他。不僅是言語上的羞辱,還有更多夾帶在眼光中無言的鄙視及唾棄。

  他或許在乎那些目光及嘲諷,但總表現得視若無睹,他知道自己倘若有一絲絲怯懼形於色,只會換來更多的鄙夷及不堪。

  若以出生時辰來算,他是白家的長子,只可惜他的父親卻非白燕然,更別希冀白家上下會以對待大少爺的態度善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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