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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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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為什麼來?」收到古玉環,她從當鋪裡帶走的唯一一件東西也就歸還了,當鋪毫無損失才是呀…… 她並不知道,黑暗對於習過武的他,沒有任何阻礙,他清楚看見她眉宇間飽含的失落和歉疚,巴掌大的臉蛋,寫著天崩地裂的沮喪。 她想從他懷中退開,他不放手。 「你。」 「我?我沒有拿走其他東西,真的,我只拿走古玉環,而我把它還給你……」她以為他懷疑的是這個,焦急為自己辯解:「我沒有說謊騙你,你相信我……」好諷刺,說謊成性的她,竟然有臉央求他相信她?連她自己……都想羞辱自己。 「你有。」 這句指控,讓她委屈得快要掉淚。他果然……還是不信任她。 「你拿走公孫謙的冷靜。」他娓娓續道,陳述她的罪狀,坑洞裡,將他的聲音無數次回蕩,重複一回又一回。 他——咦?他說了什麼? 李梅秀用力膛大眼,仍是看不見公孫謙的模樣,此時,她竟有些懊惱礦坑的暗。 「你拿走公孫謙的平靜、公孫謙的思緒、公孫謙的思念,還有公孫謙的心,這些,你沒有歸還。」 她不是聾子,聽得夠仔細,也夠明瞭,他說的那些,不是嚴家當鋪中,等著主人來取贖的典當物,不是待售中的流當品,那是他,他的冷靜、他的平靜、他的思緒、他的思念,以及他的心。 那是整個「公孫謙」,一整個「公孫謙」呐…… 他把平靜、思念,以及心,全都交給她,在她悖逆他的信任之後…… 「我……」她才開口,聲音便先哽咽沙啞,過了好久仍擠不出半個字。 她想說的話太多,但很零散混亂,她想先問他是否原諒她,是不是不同她生氣;也想問他,他剛剛那番話,是不是代表他仍然喜愛著她,是不是她還可以喊他謙哥;更想告訴他,她也將自己的思念和心,都遺失在嚴家當鋪、遺失在他身上,她拿不回來,所以梅亭總是說她像具沒有魂魄的行屍走肉,鎮日渾噩…… 公孫謙看透她的忐忑和激動,輕輕攬緊握在她顫抖纖肩上的手:「我沿途而來,拼湊出你的完整故事,我聽著那些,才發現自己有多粗心和愚蠢,只要花一些些時間,我就能輕易察覺到你肩上背負的是什麼。我若知道,絕不會讓你落著眼淚離開當鋪,不會讓你單獨坐在臺階上看著老宅化為灰燼,是我不好,我不是一個體貼的人——」 聽見他責備自己,她打破沉默,忙不迭替他搖頭否認;「不是這樣的!不是你說的這樣!你對我很好!你一直到最後還信任我,我聽見你為了我,和嚴盡歡爭執,你說『不可能是她』,那麼肯定又不遲疑……只有你還信任我、不懷疑我,結果……我辜負了你,害你難過和難堪,有害你事後被嚴盡歡處罰嗎?」她不禁伸手撫摸他的臉龐,像她在夢裡想做的那樣。嚴盡歡的個性驕傲、不服輸,怎能容忍有人做出損害當鋪之事?他之前被她騙走六十兩,嚴盡歡就罰他做打掃工作,這次是珍貴的古玉環,嚴盡歡定是更加重罰則…… 「我沒受罰。」嚴盡歡當時有其他事在忙,沒空管教他。「告訴我,那一日,你為什麼不說謊替自己脫罪,而選擇吐實?你很清楚,說實話的下場。你若堅稱你沒拿走古玉環,我會信你,並且,我會捍衛你,不容任何人質疑你,你為何不這麼做?」 「我說不出口,我沒有辦法騙你……那一瞬間,我想說謊,我想留在你身邊,我知道說了謊,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你會保護我,但是,我不能欺騙你,我不要……欺騙你,我答應過你,不再騙你……」就像現在,她一樣坦誠不諱。 這個答案,對他而言就夠了。 「那麼,你想跟我回去嗎?」 「想……」這是她最真心的實話。 「那就一塊兒走吧。我也希望你跟我回去。」不撒謊的他,同樣說出心底實話。他不想欺騙自己,說著失去她無關痛癢,他不想欺騙自己,說著對她無動於衷,那些才是最大謊言。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我還能回嚴家當鋪嗎?嚴盡歡她……還會讓我回去嗎?」她握在他手臂上的雙手正在微微發抖,她害怕他的答案會是否定。 「我對你,心疼勝過一切。」他輕攬她,最輕柔的一句話,也是最有力的回復,終於逼出她的眼淚,這些日子不允許落下的淚水,仿佛得到了特赦,淅瀝嘩啦,源源不絕,離開他時的捨不得、失去老宅的難受、沒能達成阿爹遺願的缺憾、將古玉環寄還給他時,內心的不安和幾乎要淹沒自己的歉意、夢見他氣她罵她而不敢入睡的折騰,全數化為晶瑩水珠,從她的眼眶傾倒而出。 他耐心等待她,任她盡情哭泣,直到啜泣聲由急至緩,偎在胸中哭顫的身子慢慢平息,他才繼續說道:「至於小當家,全權交給我,你無須擔心她的態度。我只想趕快將你從這個地方帶出去,你與你弟以礦坑為家,這裡沒有一張像樣的床,沒有窗子沒有門,怎能住人?」當他循蛛絲馬跡而來,在深山這處坑洞外先遇見準備去采野菇野果的李梅亭,他與李梅秀外貌七分相似,即便他不曾見過李梅亭,也不會錯認。而且李梅亭在第一時間認出他,第一句話便是向他抱怨坑洞裡的飛蚊怪蟲好多,第二句才說:「我姐在坑洞裡,發呆一夜——不,發呆好幾夜。解鈴還需系鈴人,你進去救她吧。」 像現在,兩人耳邊仍有幾隻蟲子在嗡嗡亂飛,破壞美感,他在黑暗中擰死一隻停歇在她頸旁,正要大快朵頤的大蚊,處理完一隻大蚊,第二隻又跟著嗡嗡飛來,也想分一杯羹。 他忘不掉第一次踏進礦坑時,看見她蜷縮在幾件充當衾被的薄衣裳間,枕在扁包袱上,坑裡擺設就僅有這樣,無桌無椅,就只是一個空礦坑。 短期暫住幾日還勉強可行,若長久住下,人一定會生病。 「我和梅亭沒地方去,身上沒有銀兩能租屋,只剩下爹留給我們的這座荒山。」她抽抽鼻,眼淚終於在半刻後稍稍停止,回答時的聲音仍帶有哭音。她倒不覺得窩在礦坑裡有啥不好,或許是她總在發呆吧,住在這兒與住在設有暖炕的大床上沒有任何差別,從她眼中看去,同樣荒蕪,同樣讓她睡不安穩。 是心境,令她覺得孤單,而非環境。 「梅亭說你病了好幾天。」他探她的額溫,幸好沒有燙人的熱度。 「有嗎?」這檔事,她也不記得了。她不記得從離開當鋪至今,已過了幾日或幾月,她不記得每天被梅亭硬塞進嘴裡的食物是什麼,她不記得自己與梅亭說過哪些話,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有在呼吸…… 「我跟梅亭提過,你們姐弟倆都跟我一塊兒回嚴家。雖然我是其中一件流當品,但養活你與他,仍是我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事。」當初嚴老爺臨終前與他們簽訂的契約,要他們視嚴盡歡為親妹,包容她的驕縱,以生命護她周全,為當鋪竭盡心力,當鋪也不會虧待他們,嚴家當鋪內的每一分銀兩,每一件物品,他們都有權使用,成為當鋪中不支薪的無名少爺小姐。 公孫謙摟著她的腰,將她帶出礦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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