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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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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他們說我可以全權負責呀!他們……他們信任我!」口氣遊移、閃閃躲躲、避重就輕,現在再加上一項支支吾吾。簡品惇壓根沒信過她的說辭,一個深夜飆車為樂、以蹺課為學習目標的毛孩子,能有什麼資格讓家人給予完全信任? 「我很少捅摟子,所以我爸媽對我很放心。」像是看出了簡品惇的不信任,花漾快快補上這句。 「這不是捅不捅摟子的問題,而是責任問題。」 「我的責任感很重的!」不然他以為她做什麼要連夜照顧他呀?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害他受傷而良心不安,另一方面……她承認自己有私心,但這個私心又不傷天害理又不胡作非為,讓她偶爾幻想一下又怎樣?簡品惇又沒說她責任感不重,事實上她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他也不打算仗著受害人的優勢還要向她索賠,畢竟是他自己沖出去擋下那把扁鑽,若真要說誰對誰錯,也只錯在那可恨的「正義感」三個字,以及星座書上大凶的詛咒。 要她找父母來醫院,原先只是要他們好好管教女兒,別讓女孩子三更半夜還跟著一大群男孩子在山區裡瘋狂飆車,不僅對小孩子的身體健康不好,也直接影響孩子隔日上課的精神。 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有如此強烈的念頭想讓她走向正途,可能是覺得青春應當揮霍在值得的地方,像她這樣浪費生命、浪費時間,不僅對她未來沒有幫助,更可能斷送掉她的大好前途。 「我是說你父母的責任問題。不管你樓於捅多捅少,在法律上,未成年子女的行為,父母得連帶負責。我在猜,你沒跟父母提半個字,打算自己悄悄將這事給隱瞞過去,想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沒錯吧。」簡品惇猜測她父母不出面不露臉,壓根就是因為不知道女兒在外頭做了些什麼事。花漾搓弄濕發的動作停頓了下來,也證明了簡品惇的猜測至少有了八分準確。 「還是你怕挨駡?」這個可能性應該也有幾分,他也是可以體諒的。花漾擱下拭發大毛巾,開始在地板上的塑膠袋裡拿出新買的薄毯,抖開,再拿出小枕頭,放在長椅上拍一拍。爬上了長椅,她躺平身子,長椅的長度正巧容納她這種嬌小身形。 「你說的都對,我沒說。一個字也沒說。」蓋上薄毯後,花漾半側著身於的聲音才繼續傳來。簡品惇聽得出來,她正背對著他,「說和不說,情況都一樣,所以我不浪費他們的時間。」 「什麼叫說和不說都一樣?」 「說了,我一樣睡在這裡陪你;不說,我一樣睡在這裡陪你,有差別嗎?他們根本就不管我,不在乎我是不是有按時上床睡覺、不在乎我是不是認真讀書、不在乎我……做任何事。」花漾的語調太過平淡,有著已強迫自己接受的麻木。 「他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各有各的新愛人、新家人,現在所差的,只是一張離婚協議書,遲遲不離婚,是因為財產上的問題談不攏,誰也不甘心先簽字,就這麼死拖賴活著,反正婚沒離,兩人還是有兩人的默契,誰也不干涉誰的新生活,該分的、能分的,他們兩人都分得很清楚,現在只剩下一點麻煩事,有幾項是兩人都要爭,誰也不放;有幾項,是兩人都不要的,誰都想撇清……」語末,她竟還能扯出笑聲,嘲笑著自己現在的處境,「我,就是那個兩人都不想要的麻煩事。」 每回看到電視上演出那種父母問著孩子「你要跟爸爸,還是要跟媽媽?」的劇情時,她總是哭得不能自已,她的父母問她的總是「你不要跟爸爸(媽媽),跟媽媽(爸爸)好不好?」同床異夢的夫妻,在那一刻卻口徑一致,誰也不想將她這個拖油瓶攬在身上,互相推託著燙手山芋。 最後,一方趁夜先收拾行李,與親蜜愛人另築愛巢,另一方也不甘示弱,隔天清晨也收妥值錢家當,丟下一句「他什麼都可以不管了,我又為什麼要收爛攤子」,也跟著情夫共效于飛,他們什麼都記得帶走—— 獨獨忘了她。這幾年來,她曾分別去過父母兩方的住處,無法從兩人臉上看到對她的歉意和補償,而那兩處大宅,沒有她要的溫暖,更有著好幾名不屬於她的「家人」存在,那是他們的丈夫、妻子,甚至是孩子。那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他們給了我一筆錢,要我沒事別去打擾他們的生活,所以像飆車蹺課這種小事,他們不會管的。」輕輕淡淡的聲音用著第三者般的態度娓娓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有人說,傷痛只要能開口說出來,就表示它的痊癒,但是有一種傷痛,是每說一次就割心一回,即使口氣再冷靜、模樣再無謂,都阻止不了那把無形的刀,在心窩口劃下一刀一刀的疼痛。 花漾翻了身,在他無法覷見的昏黃燈下蟋縮著身子,水濕的眼落在他身上,明知道他瞧不見她的無聲冀求,也不想讓他聽出太多的情緒,屏著喉間的哽咽,佯裝鎮定: 「我只說這一次……你以後別再問了……」 *** 簡品惇說不震驚也難,她不過是個孩子,就用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平靜陳述那段讓他聽了都怒火中燒的家世背景,另一方面更記起自己曾無心說出來的傷人話語—— 會讓父母對你這麼死心,你自己要負大半責任。 那是大人所犯下的錯,不該由孩子全權背負,是失敗的教育教出了失敗的父母,再由父母將他們的失敗加諸在孩於身上。而他,對一個孩子說了最殘忍的話。 病房左手邊的長椅間,傳來了她的鼾呼,或許是因為睡前門哭了十分鐘,使得她的輕鼾中夾帶著濃濃的鼻音,她繃緊神經入睡,也在完全睡熟時掩蓋不了真性情。她睡得很熟,也算安穩,不像他,反倒被她那席話給弄得失眠整夜。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巡房護士按倒到每間病房巡查,巡到了簡品惇的病房時也沒注意到床上的他是醒是睡,因為紗布底下的眼睛是睜是閉也無從研究。直到她轉身欲走之際,聽到了出自簡品惇喉間深沉的輕歎才停下腳步詢問。 這名巡房護士正是簡品惇入院時替他緊急包紮的白衣天使。 「傷口痛到睡不著嗎?需不需要止痛藥?」護士愛心的本性驅使,讓白衣天使回到病床邊,關心病患的傷勢。 簡品惇太專注於自己的思忖之中,完全沒發現到房裡出現了第三者,不過隨即他也從短短兩句對白中知道了第三者的身份。 「我只是在想事情,和傷口無關。」他也沒心思管傷口疼不疼。「護士小姐,麻煩你替我看一下睡在我左手邊長椅上的小姐——」他沒辦法看到她的情況,整夜腦子裡又浮現一張哭得修兮兮的睡顏,加上她隱隱約約的吸鼻聲,更加重了他的煩優。 「噢,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白衣天使繞到床的另一邊,借著暗黃的床頭小燈,撥開花漾微覆在臉上的薄毯及髮絲,輕聲驚呼:「怎麼哭成這副模樣?」趕緊探探花漾的額際,本以為她病的嚴重,但沒探著什麼異常高燙熱度,白衣天使蹙擰的細眉才緩緩鬆懈。「她哭得很慘嗎?!」簡品惇問的心急,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那焦急,是出自他的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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