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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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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在作夢,夢中,她以為他與她得到了圓滿,那全是她編織出來的幻覺,是幻覺……是她太渴望而產生的幻覺,它不是真實的,她沒有死而復活,沒有金絲蠱,沒有嚴家當鋪,沒有娘親的祝福,沒有赫連瑤華…… 什麼都沒有。 從飲下鴆毒死去之後,她就身處於黑幕間,她隱約知道自己死去、隱約明白那樣的自己不過是條幽魂,那片黑,是蒼茫陰界,她被關在那裡,無論走了多遠,永遠看不見光點;就算跑得氣喘如牛,依然僅是原地踏步…… 她總是在黑暗中哭泣,除了她的哭聲,還有好遠好遠的簫聲,吹著她不懂的曲調,無比悲哀,像陪著她一塊兒哭。 對了,她記起來了,那時…… 女娃,怎麼了?與簫聲同樣遙遠的聲音,竟清晰如貼耳呢喃。 這裡是哪裡?我出不去……我走不出去…… 因為你還不能出去呀。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嘛……我該怎麼向你解釋生死簿上的差錯呢。而且,那差錯,還是拜我家頭兒失手打翻墨,才會弄糊你那一頁命數,將你的五年給……後頭幾句,有些自言自語的嘀咕加歎氣,然後,聲音笑了笑,溫醇如酒,恢復悠然口吻,是悅耳的男嗓:你雖已死,又不算真正的死,你的情況有點像是「寄放」,對,你被寄放在我們這裡,時間到了,就算你想留,我們也留不住你。 我聽不懂……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何必要懂呢?你只要知道,現在的你所該做的,便是等待,那就夠了。男嗓帶走簫聲,讓她重新歸於靜寂。 你是誰?別走!請你別走!跟我說明白些……拜託你,我要等誰?要等多久?然後呢?然後呢?! 只有黑暗回應她。 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這種似懂非懂的情況,最教人害怕。 除了哭,她什麼事都無法做…… 「綺繡?綺繡醒醒,快醒醒——」 她蜷縮的顫抖身體被人摟住,狼籍哭泣的小臉,教一股溫柔力勁輕輕拍打,她再度緩緩張開眼,哪裡還有黑暗?屋裡的燭,全數燃上,赫連瑤華憂心忡忡的面孔佔據她所有視線。 「你在作惡夢。」 「……夢?」 「對,你作夢了。」他擦去她的淚痕,不斷安撫她。 她的眼,填滿惶惑,環視周遭一遍又一遍,屋內好明亮,沒有一絲黑暗,她小口呼吸,試圖平穩吐納,她的指尖陷入掌心,痛,她覺得痛……會痛就不該是夢,對吧…… 「……瑤華。」 是怎樣的夢境,竟將她嚇得臉色蒼白? 赫連瑤華被她睡夢中的哭號抽噎所吵醒,她不斷流淚,雙手在半空中仿佛要抓住浮木般慌張無助。 「清醒些了嗎?」他輕聲問。 她的雙手捧起他臉頰,在確認掌間的溫度是真真切切。 「你不是我夢見的幻影吧?你是真的吧……不會突然不見?」她還處在夢與現實的斷層之間,哪個是夢,她分不清楚。她好像作了很長很長的一段夢,而她也好害怕那只是一場虛幻,害怕自己的清醒,不過是夢境之夢。 「傻瓜。」他用力吻她,吻到彼此險些窒息之後,再朝她紅灩的水澤下唇留下咬痕,咬疼她,卻不咬傷她。「這樣你仍覺得是夢嗎?或者,我該抱你去好好泡場鴛鴦浴,你才會完全醒來?」 神智總算是因為這個強取豪奪的吻而逐漸回籠,眸裡的慌亂和混沌正慢慢褪去。「我作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她偎在他胸前,密密熨貼,聲音仍含淡淡的抖動。「夢見我在那團幽暗中,無法脫身……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夢,它真實得像是我親身經歷,好似我真的囚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待了好久,等候著誰來帶我出去……」 在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孤寂,無助,害怕,迷茫。 「你等到了,我將你帶出來,不是嗎?」他笑得好俊。 白綺繡先是一呆,慢慢地,豁然開朗,夢境裡,春風般說著話的男人,告訴她的語意,終於明瞭。 她等待的人,就是他,完全不曾想過要放棄她的固執男人。她等了好久,她讓他也等了好久…… 莫心急、莫害怕,等待的果實絕對是無比甜美,因為接下來,你可以與他攜手七十三年,那可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日子,至少,以人類而言,呵呵。她想起了似夢似真的溫厚男嗓說過這般的話。乍聞之時,她不懂,聽不進去,只沉溺在無邊的恐懼中,如今能夠重新回憶起他語意中的隱喻,再三咀嚼,她捉住某些端倪,那男嗓的身分,呼之欲出—— 原來…… 白綺繡不再害怕那無邊的黑暗,它並不是一個囚牢,它是光明希望來臨之前的冀盼,雖然孤獨寂寞,然而黑暗之外,有人守候著她、期望著她,陪伴左右。 她已經從黑暗中掙脫,他帶領她,離開了那兒。 等待的果實,絕對無比甜美,那男人說得太對了。 「瑤華,我發覺我忘了跟你說一句話,很重要的話。」白綺繡笑中帶淚,脫俗絕倫的燦美。 「是什麼?」他湊耳到她唇邊,要聽仔細些。 她給他一個最熱絡的擁抱,像娃兒撲進爹娘懷裡的撒嬌。 「我回來了。」 他笑她稚氣的動作,卻被她的話語喂熱了心窩。 多簡單的四個字,多難盼到的四個字。 他籲歎,黑睫蓋住眸裡的喜悅及濕意,將她攬緊。 他也欠她一句話—— 「綺繡,歡迎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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