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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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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銀月轉身要去取,撞見赫連瑤華面容森然而來,她不敢再走,囁嚅跪下請安,心虛低頭:「少爺……」 「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寶珠如此憤怒?」他睨覷跪著的白綺繡一眼,淡淡調開眼:「我府上婢女惹得寶珠不快?」 「赫連大哥。」陸寶珠氣焰稍減,恢復了一個十三歲少女該有的天真無那,笑容也回來了,眉目神情柔美許多,仍是向他告狀:「赫連大哥,你瞧這無禮賤婢,仗勢你對她的一時寵愛,竟敢與我頂撞,如此桀驁難馴,我賞她幾巴掌,算是替你教她規矩。」 「寵愛?」赫連瑤華為這兩字而挑眉哂笑,仿佛它是多不可思議的字眼。「我何時寵愛她了?」 「可我聽說你與她——」 「不過是疏解欲望罷了,男人嘛。我允諾你,一旦你進門,我絕不會收房納妾,但你年紀尚輕,這兩年內,總不可能要我完全過著和尚生活,嚴禁女色吧?」赫連瑤華笑得教陸寶珠臉紅,一方面也因為他赤裸裸的明示,閨女兒聽來哪能輕鬆自在? 「你別太多心,吃些莫名飛醋,與區區小婢一般見識,還勞你動手教訓她,豈不是打疼自個兒的手?以後再有這類事,教訓婢女就派周遭的人代勞,你看,掌心都紅了。」赫連瑤華輕輕執起她的手,果然軟嫩掌心紅咚咚一片,他為她呼息,籲暖著她的手,陸寶珠臉紅一笑,連連點頭。 「看來,我會有一個醋罎子小妻子。」赫連瑤華取笑她。 陸寶珠又喜又羞,方才的怒火早已半點不存。赫連瑤華牽她的手,兩人回到小亭內,赫連瑤華扶她坐下,背對眾人,仿佛眼中只剩陸寶珠一人,口氣不疾不徐:「德松,將人帶下去,她對寶珠的不敬,賞她幾鞭,並嚴禁她再出現於寶珠面前,省得寶珠看了不悅,膽敢違令,我絕不寬貸。」 德松抱拳揖身,攙起跪地的白綺繡,半拉半拖帶出璿璣園。 白綺繡不曾何時像此刻一樣,感到通體冰冷,若不是德松托穩她的臂膀,她根本站不直身。 綺繡,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旁,陪著我。我一直……都很寂寞。 騙子! 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 謊言! 赫連瑤華就在方才,狠絕地戳破他自己編織的謊,他從頭到尾只當她是泄欲的女人,用以填補他娶妻之前的幾年空虛,她太傻!太笨!竟還為了他而心軟,遲遲不願下手傷他,就因為她誤以為他待她獨一無二,屢次縱容她的無禮…… 不堪的事實,血淋淋被扯開,雖不見傷,卻痛到極致。 好痛!好痛!背上曾受的刀傷,也不及它一半的疼痛—— 白綺繡冷靜的面具已經殘缺不全,她的淡泊、她的無謂,全都是用來欺騙人的,騙府中所有的人,也騙她自己…… 「你怎會跑進璿璣園去?不是交代過你,別與寶珠小姐碰上嗎?」德松一直到將她拉離璿璣園相當相當遠的抄手遊廊,才放開她,她幾乎是癱坐在廊欄上,靠廊柱來支撐自己。 「幸好只是幾個巴掌,臉有些紅腫。」德松蹲下身,與她平視,她目光空洞,雖看著他,卻看不見他。 德松歎息:「你回房去休息吧,暫時別出來,工作不要做了,這幾日就待在房裡吧。」 「鞭子呢?」她終於開口,帶有嘲弄嗤笑,鼻眼卻逐漸發紅,嗓音沒有冰冷,只剩強壓下哽咽的顫抖:「我得罪未來少夫人該受的鞭打呢?」 「沒有鞭打。你聽不出少爺的意思嗎?他是要我帶你離開那裡。」 「我有長耳朵,我聽得一清二楚,他命令你鞭打我,你想違逆他的話嗎?你不怕受我連累?」白綺繡木然說道。 德松在她身邊廊欄坐下:「少爺若真要鞭打你,討寶珠小姐歡心,當眾人面前處罰你不是更具成效?何必浪費功夫命我將你帶離璿璣園,更嚴禁你出現在寶珠小姐眼前,避免再發生今日情況?你不該誤解少爺的用心。」 下令禁止她進入陸寶珠視線範圍,也是一種捍衛。乍聞之下,是給白綺繡的嚴苛禁令,實則是給白綺繡光明正大避開陸寶珠的特赦令,日後無論誰再來喚她前去,她都可以拿這道命令來拒絕。 用心? 白綺繡茫然望著德松,仿佛這兩字聽來有多陌生。 「若寶珠小姐察覺少爺對你的重視,你今天不會只挨幾個耳摑子便罷,所以少爺不得不冷淡待你。綺繡姑娘是聰明人,你仔細去想,便會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嘴拙之人,不懂如何表達,但我看見的,就是如此。」寡言的德松,今日說得太多太多了。「好了,快把自己藏妥吧,別再讓少爺放下工作去解救你。我認為少爺他,並不是很喜歡應付寶珠小姐。」 言盡於此,德松沒多做停留,趕回赫連瑤華身邊,保護主子安全才是他的正務。白綺繡呆坐廊下,良久良久…… 她非常仔細去想,想德松的語意,想赫連瑤華的淡漠,想他連瞧都不願多瞧她一眼的無情,想他命令她不許出現在陸寶珠面前的用意—— 這是一種保護嗎? 他在保護她? 若這般想,難道不會淪為自我安慰的自欺欺人嗎? 也許他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德松或她所想的這樣?也許,赫連瑤華為了陸寶珠,確確實實要疏遠她,他命令德松賞她鞭子,亦是千真萬確,是德松一時心軟,放過了她…… 她不想自作多情。 她不想…… 白綺繡將臉孔深深埋入雙掌之間,思緒紛亂雜遝,擾得她難以平靜…… 夜,逐漸降臨,月兒掩在雲後方,遮住澄黃色澤。 「情況如何?」 赫連瑤華身處僅燃單燭一枝的書齋,燭火被透窗而入的夜風吹拂得搖曳,倒映書牆上的頎長身影,亦隨之晃動,乍見之下,仿佛問著話的他,心境毫不止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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