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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原來如此……那,你為何仍在?」

  還那樣……問她?

  「我應該走嗎?」勾陳反問。

  她的神情困惑:不應該嗎?

  「我話都說白了,你怎還想留下?」

  早該拂袖而去呀。

  「我留在自己的窩,天經地義。」紅眸淡淡一彎,笑意襯托,眼角紅痣越發豔赤。

  果然,看到她驚嚇的表情,一如他預期。

  曦月慌張環視,他沒誆她,這裡不是芳草穀,而是——

  「你把我帶回來了?!」

  「總不好在芳草穀打擾太久,給兔精帶來麻煩。」

  「……我睡了多久?」有久到……給兔兒添麻煩?

  勾陳攤開手掌,比了個「五」。

  「五個時辰?確實有些久……」白白浪費了珍貴的時間。

  勾陳噙著笑,搖頭。

  「五天。你可真會睡。」

  中途他怕她餓,硬是吵醒她喝粥,她也沒真的清醒,邊喝邊睡,還自行爬起來解手,全程都沒睜開眼,他真擔心她會掉進茅坑裡。

  「五天?!我怎可能睡那麼久——」正發出反對之聲,思緒如悶雷,擊中她的知覺,她又脫口:「不對——五日……我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沒錯,她算過,離開芳草穀,所要前往的下一處,便是她為自己尋妥,永遠沉眠的「墓地」——

  曾有一方竹舍,清溪流泉,那是他與她,曾共度晨昏的地方。

  路程約兩日,再用上一日,整理那處「墓地」,都嫌太倉卒……

  她只剩三日!

  絕不可能在五日過後,還能睜眼醒來!

  勾陳握著她胸前那綹紅絲,那是他的發,被珍惜收藏——

  「曦月她……把你的紅發,看得比性命更重要,聽說,她被燒成灰的那一世,尋找不到屍骨,她的前未婚夫婿便將她最最珍愛、總要握著入睡的紅發,置入衣冠塚……」

  憶及他抱起曦月,欲走前,兔精喚住他,輕聲說出另一段他不知情的往事:

  「她再度轉世後,找到自己的墳,挖出紅發……之後,每一世死前,她便把紅發寄放在我這兒,重新入世後,再來找我取回,重新系回發上……」

  「她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仔細去看,看她不經意的動作,你就會明白。」

  他拿它去搔她鼻心,看她皺起鼻,搶回發綹,任它垂回胸口,下意識雙手梳弄它。

  好似每摸一回,她就能平穩心緒。

  好似輕梳細絲,諸多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五日是你胡謅的吧?請你告訴我,現在真正的時辰是?別再戲弄我,每一刻對我很重要……」

  「確確實實是五日。」他沒說謊。

  「我的壽命僅剩三日。」她擺明不信。

  他勾起她的顎,笑顏湊近,嗓好軟,混著熱息,拂在她臉上;

  「你忘了,我是狐神,可不是滿山野裡四處出門的小狐精……既然文判說,你只剩這世好活,若一死,魂飛魄散,再也不歸入冥府——」

  他將她勾得更近些,近到……鼻尖相觸,氣息共享。

  「那麼,只要你這世不死,你的魂魄還能飛散到哪裡去?」

  不死,就能活。

  「……不死?」

  「在我這只狐神身邊,你想死,得先問我允不允。」

  「你說明白些,你現在所言,我不理解……」每個字拆開來,她懂,湊起來一塊兒說,她駑鈍愚昧,難以了然。

  「簡單來說,十六日的死限,沒有了,你已超過十六日,還好好活著。」這便是鐵證。

  曦月訝然看他,又聽他說:

  「你這一世若死,魂體仍舊無法安然,只有破散一途,你,的確無法再入輪回——」

  連冥府都修復不了的魂體,魙亡之後,化為煙無,什麼也不留下。

  勾陳漾開一朵笑,甜且俊致,低首在她眉心一啄。

  「不過要等這世完結,尚有好漫長的時日,足以讓你做盡所有的事。」

  「……有多漫長?」她怔怔問。

  「一隻狐神的對半壽命。」他沒法子給個准數,只知那可不短。

  曦月抽息,腦門有一瞬間,僅存嗡然作響。

  「勾陳,你……」該不會是——

  他頷笑,接下話:「我活多久,你活多久。」

  他將他後頭的長壽,分了一半給她。

  若她僅剩一世,那麼,她的此世,還有得過。

  「不,不……我不要你這樣——你明明很恨我,不願再見我,你可以繼續這麼做,為什麼你卻要……」曦月不停搖首,低吼問,臉上全無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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