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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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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坐在湖畔,夕陽的暖光,同樣地灑落她周身,嵌上一層淺金。 她懷裡抱著一隻虎兔小娃,膝上枕著一隻,其餘澤在她左右蹭嬉,不時跑跳,精力充沛。 她側顏噙笑,神色溫柔,覷這小娃們——它們擁有兔精身形,虎精斑紋,耳長,尾茸圓,牙似虎,小爪銳利,各源自於爹娘遺傳。 懷中的那只,追咬她的髮辮,覺得髮辮撓癢癢,很是有趣。 「你喜歡這個呀?」她捉起髮辮往小娃臉上搔,逗笑小娃,小虎嘴一張,咬住不放,輕輕拉扯。 她一點也不心疼,俐落削下黑髮辮,給小娃當玩具。 「喏,送給你。」 膝上的小娃見狀,也學著去咬,咬向發側的紅絲,努力想扯下。 「這不行,這是曦月姨姨最最重要的東西,要留著陪伴曦月姨姨。」 她輕笑阻止,卻不吝惜另一條黑髮辮,動手削了下來,賞予另一隻小娃。 削去的長髮,只剩及肩,被微風拂亂,無損她的笑,輕快、溺愛。 「要記得曦月姨姨哦,別太快忘了我,好嗎?」 反正全是身外之物,送給孩子們玩,不可惜的。 「我真是急到發蠢了!她身上有我的發,要找到她易如反掌,我浪費那麼多時日,尋啥氣味呀?!」抹把臉,勾陳嚴重唾棄自己。 冷靜了之後,才知道心急壞事。 心急,讓他失去多少理智、白了多少頭髮。 一隻小娃最先察覺到他,扭過頭去,弱弱低狺聲,朝不速之客而發。 曦月跟著轉首,然後,一整個僵呆。 眼睛眨也不眨,看他走近。似乎對眼前所見,不敢置信,她楞楞地,呆若木雞。 「蟲子要飛進去了。」他徒手抓住飛蟲,彈往遠方,預防它真不長眼,往曦月愕啟的口中鑽去。 看他靠近的面孔,聽他說話的聲音,曦月仍有種不真實感。 「……勾陳?」她不確定地問。 想著,會不會是臨死之前心有懸念,才導致幻覺產生? 「你還真會跑,完全沒有停下腳步,明明就要追到了,永遠又早一步走,我幾乎要以為——你知道我在後頭追趕,所以逃得這麼快。」 「我……」 曦月全然狀況外,囁嚅吐出一字,又閉上嘴。 細眉皺得好緊,仍是發怔地看他。 這不是勾陳……這不是勾陳……這是哪裡來的妖魔鬼怪吧…… 她已非井底之蛙,活了幾世,夢魘、蜃妖這一類,專司以幻術迷魅人,營造海市蜃樓,她時有所聞,若真遇上一兩隻,也不會太驚訝。 只是「他們」變成勾陳的模樣,還是教她……胸口一窒。 「勾陳不會說這種話,他只會叫我滾,『你』模樣仿得像,聲音也無懈可擊,可惜你沒學到精髓,露餡了。」曦月好心告訴「他」,哪兒出了破綻。 這下蹙眉的人,換成他。 「這表情真像……」曦月忍不住讚歎,目光流連在「他」面容問:「他看見我時,都是這副神態,鎖著眉,板著臉,總是不開心的樣子。」 這女人,把他當成了誰? 「你是夢魘?還是蜃妖?真正的面目是什麼模樣?」她又問。 答案揭曉,果然…… 「我是狐神勾陳,真正面目是這個!」 要看真面目,是嗎?他就露給她看! 蓬鬆的紅茸狐耳竄出,整團往她臉上罩。 狐毛既軟又滑,撓在腮頰間,全是癢意。 還有,溫暖。 這回,曦月是真正嚇傻了,一動也不動,沒掙扎,沒倒退,連伸手撥開狐毛都沒有。 久等不到反應,勾陳以為悶死她了,匆匆放下狐尾,她還瞠大了眼,屏息,沒在呼吸。 「你的死因,……不會是被我悶死的吧?!」 勾陳一驚,連忙探手,猛拍她的臉頰,險些要直接渡氣,以口對口—— 她猛一抽息,雙腮粉豔,身軀後傾泰半。 「你幹嘛不呼吸?!」害他以為—— 「我忘了……」她現在正把「忘了」的氣息努力補回,淩亂喘著。 是真的忘了,只震驚於他的出現。 「你……勾陳……不是蜃妖?不,我是要問,你為何……在這裡?」 「對,我為何在這裡?」他也很想問。 這、這你問我,我也……她失笑地想。 「聽完文判說你這一世將死,死後,連魂魄都無法剩下——然後,我就在這裡了。」 至於途中經歷的波折、焦急,他全數略過。 「……文判大人告訴你了?」她咬咬唇。 她並不希望他知曉這些…… 她最無法開口道別的對象,就是他。 她怕自己會哭。 怕自己懦弱,再也佯裝不出笑臉。 更怕,他是特地來傷害她;以嘲笑、以輕諷,甚至是解脫,說她的死,將換來他永遠安寧。 「文判說,我的魂魄……被我弄壞掉了,不可能修復好,所以這一回,我會走得乾乾淨淨,真的不再打擾你……一切,終於能結束了。」 怕他開口,曦月自己先說了,深吸一口氣,想用輕快的語調。 自己說,不痛,由他說來,卻如剜心。 「如果,你是來笑話我……求你,不要是此刻、不要在這種時候,口吐狠話傷我,我……承受不住,再等幾天,好嗎?」她再也忍不住服軟了,懇求他的慈悲。 等她不在了,永不會痛了,他愛如何笑、如何慶祝,她沒有異議。 「你以為,我是來笑你?」勾陳臉色一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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