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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鼻頭好酸、好酸。

  她輕揉鼻頭,那股酸澀卻不減反增,甚至於酸酸的不適已經逐漸霸佔她順暢的呼吸。

  想開口詢問他這股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覺,喉間竟幹啞哽咽,再也吐不出一字一句……

  好難受。

  眼睛難受、鼻子難受、咽喉難受,渾身都好難受——

  水湅再度回首,這回無關靈犀互不互通,而是來自身後那道捂起雙耳仍能聽聞清楚的啜泣聲。

  花兒凝露的臉頰哭得淒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摧毀了她豔俏無雙的容貌。

  「哭什麼?」他停步,掬起她的臉蛋。

  她不斷搖頭、搖頭,活像是要硬生生將腦袋瓜子自頸上給甩下來。

  「不……不知道……不、不知道……好難受……」破破碎碎的字眼好不容易才逸出喉頭,緊接著便是毫無節制的放縱大哭。

  她不懂,不懂突來的傷悲,單純的心裡承載著她不明了的失落,傾巢而出。

  他卻懂,懂她突來的傷悲,為他而生的傷悲,不禁爬梳著額際劉海輕歎。

  「癡兒,我等這天等了好久,我不可能因為你而放棄。我不是水湅,我也不要是水湅,我有屬於我自己的生命,我要回去那具屬於自己的身軀。」他身為「水湅」十數年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自始至終……都不該改變。

  一旦回歸龍軀,也就等於斷了所有與「人」的牽繫。

  聽到他的話,她細眉攬得更緊,淚水也奔竄得更凶,索性發起娃兒脾氣蹲坐在原地,曲膝哭泣。

  「別這麼哭,會教下人看笑話。」

  「嗚……」她踢跺著雙腿。

  「再哭下去,我都快能從你氾濫成災的淚水中喚出青冥水劍了。」他打趣道,卻換來更響更亮的號哭。

  水湅頭一回感到無能為力,衣擺一攏也跟著席地而坐,無視兩人正佔據著廊道的正中央。

  原是恁般愉悅的心情,在不曾止歇的嬌泣聲中瓦解崩潰。

  如果她仍是以前的千翡,他必能定得毫無顧忌。

  並不以為癡兒在他心目中佔有多大地位,並不以為她足以改變他的決定。

  他的身軀被困在湖底長達數千年之久,直至十多年前他才藉由水湅之軀再度踏上陸岸,為的也不過是尋到青冥,並以己身之力破除封印。

  如今,青冥在手,解除封印已是勢在必行。

  可是心頭煩煩躁躁的,即使那道哭到打嗝的哀淒泣吟已然消失,整間空蕩蕩的屋子裡只剩他一人——因為癡兒同他生氣,揪著自個兒的繡枕衾被往淨淨房裡鑽,留他一個怨男獨守空閨。

  也好,讓彼此都冷靜冷靜。

  但還是煩。

  水湅把玩著桌上一壺茶水,將它倒到杯裡,斟滿,又從杯裡將茶再倒回壺中,反覆再反覆,懶散的眼眸直勾勾覷望著長條狀的傾泄溫茗。

  「我要走,一定要走,從我進到水湅身體的頭一天開始,我就很確定這個念頭,即使她哭得再慘、再可憐,都不該干擾到我的決定。反正撲通一聲跳到湖裡,解開了封印,我就可以悠游自在地飛龍升天,做回我的閑雲野龍,至於這具皮囊會在數日後自個兒浮出水面,到時,誰還有心思去管我這皮囊之下的龍魂?」他的自言自語,好似在說服自己一般。

  可是……

  這種走法,好像在逃避似的——逃避著她的哭功攻擊。

  好吧,他承認他不願見到她哭,那會讓他的腳步變得沉重,沉重到無法邁步前行。

  窩囊呀,他怎麼會有這般窩囊的人性反應咧?

  擱下杯子,不管滿桌面散灑的茗液,他和衣上榻,雙掌支於腦後。

  「明日一早就下湖除去封印吧,這事能越早做是最好。」未了,他還是決定以逃避的方式來離開水家莊。

  夜漸深沉,水湅似睡似醒,著實不安。

  耳畔的哭聲忽遠忽近、忽大忽小、忽高亢忽暗斂,迫使水湅睜開眼,接著便是扎扎實實的大受驚嚇。

  他的床沿坐著一尊披頭散髮的白衣女鬼!

  定晴一凝,他才瞧清楚。

  「癡兒?」水湅坐起身子。

  「水、水湅……」口氣慘淒淒的,軟軟的身子趴伏在他身上。

  「你不是到淨淨房裡睡嗎?」

  「沒、沒睡……我……去問淨淨……」一個哭嗝截斷了她的句子,「問一個,問題……」

  「問什麼?」

  「問她……我可不可以……以後都把糖呀糕的,全讓給你……」一顆顆豆大的淚水順著不知婉蜒多久的舊淚痕淌溢,她沒伸手抹去,任它們在顎緣彙集、滴落。

  「為什麼?」

  「全讓給你,你就不會走了……」哭音斷斷續續。

  「全讓給我,我還是會走。」他又不是因為分不到糖吃才負氣離開。

  低泣轉為嚎啕,聲聲指責著他的狼心兼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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