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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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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似仙非仙、似魔又非魔,分明有近乎仙佛的資質,亦有成魔的無心無情,這兩者,你皆可輕易達到,卻也相同地遙不可及,你沒有仙佛的慈心或魔物的欲望,以致於只能介於仙魔交界徘徊。」魘魅如數家珍地回道。 「那麼,你認為介於仙魔交界的我,搶不過一個區區鬼差?」冰晶長眸微斂,似笑非笑的唇畔仍是難辨他此時的真實情緒。 「喂喂喂,你砍了我,是要折壽的。」舉頭三尺有神明,神明可是眼睜睜盯著世人一舉一動,砍死像他這般盡忠職守的陰司,罪加十等。 鳳淮壓根不將他的好心告誡聽進耳裡,逕自再道:「還有,你認錯了一件事——我從不用白虹劍殺人。」 「咦?」 熠亮白髮騰揚起比白虹煙雲更炙烈的弧線,鳳淮笑了,露出他從不輕易表現的笑容,那笑,比冰雪更寒更冷。 「因為白虹劍知道何謂手下留情,而我,不懂。」淺情之人,不懂何謂留情,更無情可留! 這句笑語,讓魘魅自腳底發涼。他以為自己向來在鏡前的笑容稱之為猙獰,豈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論猙獰,他連鳳淮此刻笑靨的一半還不到咧! 「我再問一次,人,留是不留?」 「你再問十次也只有一個答案——」魘魅扯起勾魂鏈,傲然地抬高下顎,中氣十足地應道:「留!」雙手將勾魂鏈一端恭敬地捧在鳳淮眼前,這不是窩囊,只是好鬼不與惡男鬥。 鳳淮沒伸手接過勾魂鏈,僅是輕送掌風,將鴒兒的精魂給打回軀殼裡。 鴒兒幽幽轉醒,頭一件事便是恢復人形,將自己塞進鳳淮的懷抱裡,嚶嚀低泣,感動得亂七八糟。 「鳳淮……」嗚嗚。 「沒事了。」 鴒兒抬起哭得慘烈的小臉,伸手拉過鳳淮的雙臂,半強迫他圈摟著她。「你要安慰我……我剛剛好怕……」 「我不會安慰人。」 「你拍拍我的背,同我說:『不要哭,有我在你身邊,沒有人可以傷害你,誰敢動你一根寒毛,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踐踏過去』。」鴒兒邊哭邊教導他,「順便再吻幹我的淚水……還是你要吻吻我的唇也可以,我不介意的……嗚嗚……」 那幾句肉麻話,鳳淮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無奈地任她哭濕他胸前衣裳,遲疑地拍拍她的背脊。 站在五步遠的魘魅撤收了勾魂鏈,笑看著兩人詭異的「濃情蜜意」,銀面具上的笑臉不曾更改,直直咧至耳珠于下方,好似反應著他此刻的好心情及陰謀得逞的奸笑。 雙掌間再無贅物,魘魅緩緩將兩手交疊在胸前,包覆著懷中安寧沉睡的細微光芒。 「瞧,我替你挑選的這個娘親很可愛、很會做戲是不?她將來一定會很疼很疼你,將你捧在手心裡呵護,不過……」低聲自語的嗓音因面具的覆掩而變成模糊,也更顯柔情,「你恐怕只能好生忍受你爹親的怪脾氣,希望你將來別讓他的冰寒給凍壞了。」 鴒兒花樣的臉蛋熨貼在鳳淮胸口,纖指把玩著他素白盤扣,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弄,任他輕抱著她往府邸方向——回家。 「鳳淮,你都沒什麼話想問我嗎?」她仰起螓首。 「問什麼?」 「問你跟我的事,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段故事……」 經過魘魅這麼一攪和,將她的事抖得七零八落卻仍有跡可尋,她想,鳳淮應該會對於他所聽到的片段過往興起想拼湊的欲望。 鳳淮低下頭,與她眸光交會,素淨的容顏仍只有一種表情——淡冷。 「我不想知道。」 「呀?」 「經由你嘴裡說出來的過去,一定會加油添醋,虛構些不實的部分來取信於我。」他淡道。 哎呀呀,被看穿了,因為她正想幹下這般小人行為,以博取他的同情及疼愛。 「你甚至只會挑揀你想說的部分陳述,其餘你覺得不重要或對你不利的過往,將會自動被拋擲腦後。」鳳淮續道。 喂喂喂,這個男人也太過分了吧?簡直將她的心思給摸得一清二楚,害她想使的賤招全給拆解得乾乾淨淨,再也變不出把戲。 「在我已經忘得無從對證的現在,全憑你一張嘴說出來的話,不聽也罷。」鳳淮太明瞭她的劣根性。 況且那段逝去的記憶,對他早已不存任何意義,即使聽她說了,也好似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他不會興起追溯的興致。 府邸門扉在鳳淮尚離兩步遠時便自行開啟,迎入兩道身影,爾後又輕緩合上。 「鳳淮,你有沒有發現,你對我說的話越來越長、越來越多?瞧,方才我不過才說了短短兩句話,可你便回了……」鴒兒扳數著指頭,將他的話自頭到尾重算一回,「五句話,而且每句話都不短噢。」她樂得憨柔直笑。 鳳淮投給她一個「你很無聊」的目光。 入了廳裡,鳳淮要將她放置在椅上,她卻硬是不肯由他身上下來。 「抱著你好暖……」 「抱著我不正如同抱著一尊雪雕?」她摔壞腦了嗎?他的體溫比臥雪山的天寒地凍更冰冷。 「才不一樣咧,雪雕又不會有心跳。」她磨蹭磨蹭,發覺一件有趣之事——鳳淮雖然不習慣與人有肢體上的碰觸,但他卻是個學習能力頗佳的學生,例如一開始的小吻,他會先排斥抗拒,接著是無可奈何的接受,到後來便會養成習慣般的自然而然。 看來,她這個差勁的夫子開始教壞他了,呵呵。 「鳳淮,你說的對,我一定會專挑我想講的講,例如你有多愛我、你以前多愛對我吟唱些好肉麻的情曲、你以前有多愛用笑靨來蠱惑我,還有多愛將我逗得臉紅,你便樂得好開懷……」 這些甜蜜回憶可以說,然後其餘不好的、悲傷的、怨懟的往事,全由她這個仍存記憶的人來承擔就好。 「但我已經不再是你口中的那個『鳳淮』。」他分不清現下心裡一股酸澀是由何而來。 「我知道你不再是他,同樣的,我也不再是以前的『鴒兒』啦。現在的鴒兒是只修煉成形的禽鳥,有羽翼卻無法翱翔……也不願再翱翔,她只想守在臥雪山裡,守著她想要白頭到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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