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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沒有。」他答得迅速,一反以往總是帶著清傲的口吻緩緩反駁,此時的否定反倒像是欲蓋彌彰。

  只可惜憨傻的鴒兒被字面上的「沒有」所蒙蔽,難以深思其中涵義。

  「我就知道……」好失望好失望,「可是我有想你噢。」時時刻刻。

  一雙蓮足晃呀晃、搖呀搖,牽動繩椅上的鳳淮一併陷入擺蕩震動。

  「想著想著,就回來了。」她笑,毫不掩飾頰邊浮上的兩朵輕紅,「回來之後,就不要再走了。」後頭這句輕語,是她最衷心的希冀。

  鳳淮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輕拍在她不住輕蕩的大腿上,淡淡斥道:「坐好,別再晃了。」她搖得讓他無法靜心閱讀。

  鴒兒雖知鳳淮這一掌毫無遐思,僅是出乎直覺反應,卻依然燒紅了粉頰。她動也不敢動,羞答答地凝望著他那只極少沐浴在烈陽之下,因而顯得異常白皙的掌背。

  他的手,冰冰涼涼的,不若一般尋常人的體溫,透過她單薄的紗裙,過渡如雪般的寒溫。

  鴒兒靜嫻地停下擾人舉動,讓鳳淮感到滿意,書冊上某段宇句緊扣著他絕大部分的注意力,使他一時之間忽略了他的掌仍擱放在她纖長腿上。

  全身的火熱由他冰冷掌心貼熨之處開始點燃,直竄上她的花容,讓她再也感覺不到半絲寒意。

  好奇特,分明是如此冰冷的大手,卻帶來源源不絕的熱意。

  鴒兒小心翼翼地攤掌反握住那只大掌,見他專注得毫無所覺,她像個發覺新奇遊戲的小嫩娃,喜孜孜收攏白玉五指,將他包覆在自己掌心,卻仍不敢太過使勁,就怕驚擾了鳳淮,失去這如夢似幻的溫暖親昵。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想握牢這般淺淺的小小幸福。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邀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使我淪亡。

  輕淺的嗓音唱出流轉了亮的古老曲調,亙古不滅的愛戀。

  鴒兒鶯鳴般的嬌嗓一再重複呢喃,水燦雙眸半眯半合,整個視線中只剩她與他交纏不分的十指。

  鳳飛邀翔兮,四海求凰……

  眼皮越來越沉重,她為了趕路回來見他,足足飛了好些時辰,好想睡。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鴒兒強眨眨眼,仍不敵倦意。最後她放棄了掙扎,讓長睫掩去疲憊眸光。

  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

  合上了眼,她的口中仍吟唱著曲兒。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叩。

  突來的聲響及撞擊讓鳳淮側過首,發現坐在他身旁的鴒兒整顆螓首已經貼躺在他的臂膀上,沉沉睡去,只剩片段的殘曲仍緩緩在耳邊回蕩。

  那耳熟的字字句句,含帶著他不甚明瞭的情意,由她口中唱來更顯清寂孤寥。

  「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鳳淮捕捉到此時無意識逸出她檀口的句子,淡淡複誦,到後來,她清唱一句,他便尾隨低喃一句。

  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並不是頭一回吟念這闋曲詞,在好久之前……

  不,他應該是不懂情、不識愛之人,怎會突生這等怪異念頭?

  風再起,枕在他臂上的鴒兒打了個哆嗦,更朝他挨近。

  「定是今日的風太大,將一切給吹拂得紊亂不堪。」這是他唯一能找出的解釋。

  殊不知——他在欺人,也自欺。

  睡了場安靜寧和的覺,鴒兒再度醒來已是晚膳時辰。

  她愣坐在床鋪上好久,一雙晶眸不停地張望四周,有些陌生的屋樑、淡淡薰香的被衾……這是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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