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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若用過,她便介紹一下她今早的豐富餐點,滿滿一大桌,邊吃,邊同他雜七雜八胡聊,問他昨晚在哪處海城落腳,進展如何,遇上哪些趣事。

  若還沒,她會軟軟逼他,在她面前進食,以親眼確定,他有乖乖吃飯。

  午膳時分,她手裡一大盤海粟大米,堆得像座小山,上頭鋪滿魚生和海菜醬,問:

  「你午膳用了沒?」

  若用過,情況重複早膳。

  若還沒,請見上列說明,在此不再贅述……

  晚膳時……

  「你晚膳——」她話沒說完,就被一臉不爽的二弟吼斷。

  「你煩不煩呀?!這算啥要緊大事?!每天吵我們幫你做水鏡,就只是要問我大哥吃喝拉撒了沒?!滾出去!」

  睚眥的咆哮,撼動水鏡,鏡面波瀾亂生,連另一端都感受威力。

  「我沒有每天來麻煩你……我照順序安排,你三天輪一次……」八個兄弟慢慢排,人人有份。

  「你還真敢說——」睚眥冷笑,面猙目獰,獠牙外露,雪白森寒,長腳舉高高,然後,拿捏力道——足以踢飛一顆蚌的力道——送出。

  遭二弟踹走的蚌娃,翌日,又嘻嘻哈哈,無事人一般,現身水鏡內,毫不見昨夜被睚眥驅逐的沮喪,而她身後的苦主,換成他三弟。

  三弟,辛苦了。

  她當然也不是只照三餐問候他,水鏡變成她最便利的工具,碰上新奇好玩的事兒,立刻找他共享。

  連魚雁往返的等待時間,全節省了下來。

  「我交到新朋友了耶!參娃、魚姬、延維,以及一顆小紅棗,她們人都好好,替我說不少好話,參娃是一根靈參耶!她還請我喝參茶哦!」

  參茶?

  哦,是她的洗手水嘛。不知詳情的人,才飲得下去。

  「要不是她們,你那些脾氣古怪的兄弟,都不肯幫我……」

  「你兄弟裡,脾氣最好的,就屬五龍子,他永遠笑眯眯的,有求必應。」

  不,老五出手,純粹抱著看戲心態,他絕對離「脾氣最好」的等級,非常、非常遙遠。

  「聽說四龍子和你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哦?」她停頓很久,神情縹緲,露出「世上無奇不有」的籲歎,發表感言:「……遺傳真是高深莫測的東西耶,好微妙哦。」遺傳得一點都不像呀……

  「九龍子人也不錯,只要分一半食物給他,他什麼都點頭……可是,他身旁,叫驚蟄的那個……」她抖了兩下,下意識摸摸脖子,回想起來還會怕:「前兩天,他把我拖到無魚無蝦的地方,一手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提高高,抵在牆上,惡狠狠問我——『到底對九龍子有何企圖?!為何藉故接近他?!學我用食物討好他?!』……我跟他說,我只是要麻煩九龍子幫我弄水鏡,他一臉不信,凶凶回我『以後,要水鏡,找我!』……」

  看來,驚蟄視她為情敵,提放起她來了……

  「雖然驚蟄臉很臭,但說到做到,我發覺他人不算壞,幫我弄水鏡時,不囉哩叭唆,很乾脆。」弄完就走人,沒有第二句話,放她和大龍子獨處,不像其他龍子,老想聽聽她和他說些什麼,愛聽,又愛恥笑,真討厭。

  目前,驚蟄榮登「做水鏡的第一人選」寶座。

  「九龍子是公還是母的?……他不太像雌性耶,一丁點也不像呀,驚蟄是不是被蚌殼糊住雙眼,誤把他當成龍女?……」九龍子生得秀氣精緻,和六龍子負屭有幾分相似,但沒有六龍子冰冷難親,他很愛笑,笑起來眉目俊朗,稱得上是「漂亮」,可絕不是女子那種粉嫩的漂亮,要錯認,很難。

  這話,最好別當面問小九,小九會痛宰你,真的。

  「我還找到另一個也會用水鏡的人哦,是魟醫,原來水鏡法術,是可以修成的,我想學,正拜託魟醫教我唷,等我學會,我就不用四處求人幫我。」

  「上回,在魟醫那裡,等他用水鏡和你聯繫上的過程中,我鼻血就流下來了,他說我吃太補,可鮶兒還是天天端補湯給我喝,你看我,是不是胖很多呀,我最近變好大顆哦……」邊說,邊捏自己的肚腹,指掌間,確實捏出了一層厚度,看起來軟綿無比。

  諸如此類的小事,她也會一一報告。

  他沒有一次感覺過,離家數百里,仍身歷其境,城中芝麻綠豆事,他件件沒錯過。

  有時,會想斥責她別太煩人,他沒有閒工夫聽她說廢話,她嘴裡那些事,沒有哪件,急迫到需要透過水鏡來告知他。

  偏偏,她說話的聲嗓,雀躍、歡喜、迫不及待,帶點嫩嫩的傻勁,聽在耳裡,激不起嫌惡感,更配上顯而易見,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有多期待與他在水鏡見上一面的神情,任何責備,或是尋覓了整日的疲憊,也會淡淡化去,半點不留。

  連兄弟忍不住私下以水鏡,紛紛向他抱怨,他竟也只是銜笑,請兄弟們多多擔待,別太同她一般見識。

  他下意識碰觸著,系於鎖骨間的珠煉,圓潤的珠兒,在指腹底下,來回滾動,這是本能的動作,何時養成,他已不是很肯定。

  只知道,手拈真珠,便會想起孕育它的那顆蚌娃,然後,嘴角不由自主上揚,享受心緒平穩寧靜下來的舒坦。

  這段時日,水箜篌一次都沒被喚出來,他不需要依靠篌音,來壓抑任何波濤起伏。

  尋珠過程中,焦躁和失望,每每都是一種考驗,考驗他的定力,也考驗著各海龍王加諸在他身上的封印,是否牢固。

  「以往,總有幾次,像是封印快被衝破般,惱怒、急躁、忿忿,在體內交織……此回,竟連一次也沒有……」他低喃道。審視掌背,偏白的膚色,可見碧青色脈絡,沒有龍鱗覆蓋。

  鱗,在情緒不受控制下,才會逕自冒出。

  「是她的關係嗎?她那些雜亂無章、毫無重點的言語,比箜篌……更能按捺我的情緒?」

  他自己說來,都想失笑搖頭。

  怎麼可能?

  她,不過是只蚌精,又小,又弱,又不精明,呆呆的,單純無比。

  她能有什麼影響力?

  別太高估她了。

  今夜,他在一處小海鎮落腳,行事低調,不彰露龍子身份,只是自然流露的尊貴,仍是引人注目。

  海鎮不大,二十來顆螺犀聚集城鎮,鎮中居民,以青箭魚族為主,唯一的客宿,僅僅三房,各間房內,只足夠擺放一張石幾和貝榻,窄狹簡單,提供出外遊子暫住幾宿,倒也毋須苛求。

  客宿供膳,多為海草類食物,無魚無蝦,口味清淡,他不挑食,葷素皆可,對吃食方面並不刁鑽,桌上兩道素菜,幾顆藻團,一壺茶沫,便是一頓晚膳。

  菜已出齊,過了良久,俊逸客倌卻沒有動箸跡象,魚小二搓著魚鰭,一臉恭敬,生怕招呼不周,湊近來問:

  「公子,怎麼了?菜……不合您胃口嗎?咱這是小店,全是些簡便菜,看起來沒啥出色,滋味挺好的,您嘗嘗看……」

  怎麼了?

  他亦正在思索,是怎麼了?

  「有什麼不對嗎?」魚小二對店裡唯一的客人,關心有加。

  有了,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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