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珠芽 | 上頁 下頁


  「送你。」襯托著珠光的,是她乳香般純潔的笑靨,那種一心一意、那種心滿意足。

  小得不過米粒大。

  他腰側間的流蘇垂飾,隨便哪一顆真珠,都是它的數倍大。

  他就是為了這顆小玩意兒,被誤解、被汙名、被控訴他始亂終棄,到最後,換來父王嚴令賜婚,與她結為夫妻?

  換成其他龍子,眼下早就火氣大發,先捏碎米粒真珠,再捏死她,但他沒有,他只是淡淡地笑、淡淡地把目光從她掌心中央,挪向他的垂飾,再淡淡瞧回她臉上。

  淡淡地,完全沒用到任何一字,將他的鄙視、唾棄,表達完畢。

  連遲鈍的她,都懂得要汗顏了。

  「是、是有點小啦,可是,圓得很漂亮,對不對……」

  「原來,這就是龍珠蚌的真珠。」他臉上還是鑲著笑,聲音教她酥麻迷眩,聽進了耳內,順著渾身血脈,流呀流,流到四肢,四肢發軟;流到胸口,心窩顫嗦;流到腦袋,紅潮全往上頭沖——

  真、真好聽的嗓音……

  令人通體顫麻呀……

  「對呀……」她屏息,等他誇獎。心裡想著,這一回的成品有點小,下一回,她找顆更大的石子,養出來的珠,也會大些,氣派些……

  笑得俊儒、玉凝出來一般的男人,雙鬢長髮,柔柔地,垂在胸前,與雪白衣襟輝映,他的眸,帶點彎彎笑意,變成一潭深邃潭水,薄唇,開合:

  「也不過如此,沒什麼特別,一般貝蚌孕出的珠,輕易都能勝過。」他笑,卻說出了讓她笑不出來的話。

  那麼清雋沉穩的嗓,娓娓道來「百聞不如一見,一見不如不見」的殘念口吻,混雜在俊雅笑顏裡,像支無形刀刃,一劍,刺穿她的心窩——

  「雖、雖然看起來,和一般真珠沒、沒兩樣,但質地不同,我的真珠……比較堅硬,不容易破……」她還想替自己列出優勢,偏偏說著說著,逐漸心虛起來,口氣變得又小又弱。

  她一頓,囁嚅道:

  「你不是說……我們孕出的真珠,和你們龍族寶珠相似?我沒見過寶珠,所以不是很肯定……如果是真的,一般貝蚌當然做不到嘛,不然,我們怎會被取名叫龍珠蚌?」能和「龍」掛上關係,多多少少,還是有他們獨特之處吧……

  自己辛苦大半年,忍受石子在膚上刺痛、摩挲、刮傷的疼,才養出這麼一小顆真珠,卻沒得到他的激賞,僅有淡漠,她心中小小失落。

  她幻想過,她帶著珠子來找他,他會眉開眼笑,手捧貝珠,再三輕撫,指腹流連於珠身上,很是喜愛,贊贊呢喃著:真是漂亮的小東西。

  讓她一邊害羞回應「你太過獎了啦」,一邊又能驕傲拍胸說「你喜歡就好」……

  幻想,果然只是幻想,純粹是她自己勾勒出來的美夢。

  眼前才是真實的。

  「你……不喜歡哦?」她謹慎地問,渾圓大眼瞅著他,觀察他,問完,又惱自己的自討沒趣,何必要自取其辱。

  「增長見聞,無所謂喜不喜歡。」他實話實說,他對金銀珠寶總是無感,不若一曲音律來得專注。

  就算有喜歡,也不及她惹出的天大麻煩,這顆小珠子,能解決如今的發展嗎?

  即便拖著這只蚌娃,趕回大廳,將蝦兵誤傳的謬言,做出澄清,他那位龍主父王,豈會輕易收回成命,他的龍主顏面,哪能掛得住?

  君無戲言。說出口的話,要再咽回肚裡去,比生吞火炭更加燙喉,況且,已是全城人盡皆知的消息,臨時扭改,不如將錯就錯——他父王,定會這般決定。

  反正,你沒娶,她沒嫁,湊合湊合吧,肚裡沒孩子,趕快補懷一隻就好,讓一切成真,比較省時省力。瞧,他連他父王的說詞,都能猜想出來。

  父王倒還好打發,近來,孝順過頭的五弟狻猊若插手,才是真正的麻煩。

  他的眼眸一緊,眉心浮現一道淡淡蹙痕。

  珠芽雖有些遲鈍,還是看到了,捧珠的柔荑軟了下去,有氣無力的,以為他是對著她和她的真珠,皺起眉頭……

  她是想來讓他開心的,不是要害他……露出這種神情。

  「珠子是因為你才有的,給了你,隨便你處置,看你要拿它當飾品串……」瞄了一眼他腰側的流蘇垂飾,一顆顆又大又圓又刺眼的白真珠,嘲弄起她的不自量力,硬是逼她把話吞回去。

  好啦,她的珠子小之又小,串成飾品,太沒有存在感,完全慘敗。這個提議,她自己第一個否決掉,幸好,真珠效用多,還能有第二種使用方法:

  「或是要磨成粉喝,都由著你……」那顆珠子,從她嘴裡吐出來,再被他吃下去的幻想情景,教她的臉色,倏地紅透了。

  「……」這麼小不隆咚的一顆,磨成粉,能剩多少?邊磨,邊需小心不能喘氣,否則一口氣籲出,它飛散得連半粒塵埃都不存。

  「我……只是要把珠子送到你手裡,那……現在,我要走了。」垮著雙肩的小女娃,連頭頂雙髻,都像喪了氣一般軟垂下來,情緒表現太明顯,仿佛受到嚴重大打擊,讓她失魂落魄,眼眶粉粉紅紅的,淚水醞釀。

  他沒有要留她,一點打算都沒有。

  她若自己離開,倒不失為解決辦法,大龍子妃連夜潛逃,遍尋不著,久而久之,無人會再提及此事。

  他的雙眼,靜靜傳達——

  走呀。怎麼還不走?不用我開口送你吧?

  兩人相視,他笑意加濃,眸光更溫柔,暗喻亦加倍明顯——

  附送笑容一個,你可以瞑目走了。

  「你父王那邊——」她猛然仰頭,想到一個可以暫緩離開的正當理由。

  「你毋須擔心,收拾善後,我來。」馬上駁回。

  「我怕你父王為難你,所以還是同你一塊——」兩個人,也好壯膽。

  「不用。」拒絕得很決斷。

  「……你父王對我很慈善,我猜想,他挺喜愛我的,我說不定能幫上一些些忙——」

  他以為你肚裡有他的金孫,才奉你為上賓,若他知道,他的愛孫,不過是顆米粒大的真珠,情況就大大不同。

  「真的,不用。」他唇線揚揚,勾勒出絕美彎弧,嗓音脆靈好聽,仍是笑著,仍是婉拒。

  「我保證不會再亂說話、不會亂下跪、不會……」她努力想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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