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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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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冷冷清清,新郎官獨自一人守空閨,龍鳳雙燭劈啪燃燒,燭淚滴滴墜下,在燭臺聚集,隨夜色更深沉,蠟炬漸消,拋下千金春宵及新郎官的亂跑新娘,總算又爬窗回來。 「壞傢伙,哪兒去溜達去了?」一對長臂探來,牢牢逮住沒乖順待在房裡,靜候他掀蓋頭的頑皮新娘。延維沒來得及反應,溫熱炙燙的唇,已擒獲她溫軟耳垂,在她髮鬢間,吐息廝磨。 濃濃酒息,光聞,便教人醉。 「他們是把你丟進酒罈裡了嗎?」她頭一回在他身上嗅到的不是煙香,而是酒味,味道好重,蓋過了煙香。 「相去不遠。」狻猊呵笑,伴隨字字籲出,自然是醇鬱酒氣。 今夜,被閣裡眾人一杯一杯灌,若拿個木盆子裝,大抵也有六成滿,用來泡澡都快沒問題了。 他沿著她纖美皓頸遊移,撒落或輕或重的咂吻,手掌捏握小巧玉劾,指腹眷蹭著那寸柔膩粉嫩,手指所到之處,薄唇隨後跟上、吻上。 束在柳腰上的金邊紅帶,遭他卸離,流泉一般,蜿蜒流溢兩人腳下,繡巧精緻的嫁裳,不敵衣料下白玉無瑕的雪膚更教人欣賞眷愛,他扯去繁複珠綴的紅綢,埋首芬馥嫩軟間,製造屬於他專有的火熱烙印。 酒,能亂性。 半醉的他,骨子裡的獸,掙破了枷,隨心所欲,毫不顧忌,做著他渴望想做的事。 「先……先等等,狻猊——我要更你說件事兒,今天晚上,郭強他那個逃妻回到閣裡找他,似有複合之意,郭強趕她走時,他女兒卻——」她嘰嘰喳喳,搶著要說。 「噓。」他噙著魅笑,酒意使他眸色氤氳,迷醉人一般的朦美。長指點住她的朱唇,阻止她說下去;「別談其他人……」 「可是——」她還沒機會說她今晚尾隨那女人去,放他一人在新房枯候多時所看見的…… 「現在,只許想我。」 抵在唇間的長指移開,擾她開口說話的小小阻礙消失,她卻沒能再多嘴,取代長指的唇,密密纏來,封緘過多的言語,僅容親昵的濡沫聲交迭。 洞房花燭夜,最不需要的,就是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她與他的「家務事」先處理一下比較重要…… 接連數日的風平浪靜,教人誤以為郭強逃妻事件已悄悄落幕,郭強沒與任何人提過此事,表面故作鎮定,將心力全放在珍珠閣的工作上,那女人亦不曾再來。 延維不是好事之徒,當然不會找上郭強,問些後續發展或說任何閒話,與狻猊無關的事,她全都興趣缺缺,懶得多加理睬。那夜跟隨女人而去,她亦百思不解,自己哪根筋攀錯了,才會做出這無聊閒事。 日子是很平靜,與狻猊成親之後,不過半個月餘,兩人足跡已踏遍數城,遊歷賞景。 在飄落白雪的城裡,搓著圓雪球,瘋癲玩耍;在繁花盛綻的城裡,躺臥大片花海間,嗅盡花香;在結滿葡萄的城裡,三餐只以甜葡萄為食,在彼此唇色間,追逐著香甜汁液。 她玩得不亦樂乎,閒雜事,早已拋到腦後。 今早,和狻猊回到珍珠閣,才知道潛藏在平靜底下的洶湧暗潮,並沒有停止動作,等到事情再發生,一切急轉直下,如驟雨突臨—— 「我要娘親,爹,求你讓娘親回來,小茹要娘,小茹要娘啦……小茹不想再被人指指點點,笑我是沒娘的孩子……」小茹聲淚俱下,拉緊郭強的袖子,哀哀搖晃。 原來,這段時日裡,消失的那個女人,並未真正離開。 她主動接近小茹,在孩子往學堂上課途中,與小茹碰面。 一開始,小茹不願搭理她,總是加快步伐跑走,她不死心,一連數日,靜靜走在小茹後方,伴隨小茹走上好一段路,小茹板起臉兒瞪她,她也不退卻,溫柔笑睇著久違的女兒,臉龐間,鑲滿慈愛縱容,或是默默垂淚,無語凝咽地注視小茹。 小茹畢竟是個孩子,對大人間的恩怨一知半解,雖然被灌輸了許多娘親的不是,郭強仍是語帶保留,替孩子的娘留了些顏面,沒將醜事說得太明白,對小茹而言,娘親不要她和爹的理由,她是不清楚的。 自己夢寐以求的「娘親」,近在眼前,就在那兒看著她,要她如何忍住腳步,不朝「娘親」走去,問他一句:你為什麼不要小茹……當「娘親」緊緊抱住她,痛哭失聲,一句一句抱歉,一遍一遍「娘要你!娘沒有不要你!」、「再給娘一次疼愛你的機會……」,讓這對母女相擁而泣—— 也才有了小茹對郭強提出如此央求的後續情景。 郭強很頭痛。 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他陷入兩難掙扎。 如何淡忘妻子的狠心絕情? 她一走了之後,他一個大男人,帶著牙牙學語的小奶娃,身上僅存幾文錢苦撐,還得承受親朋好友同情、憐憫,或暗裡嘲笑的可怕日子…… 他心裡,仍舊怨懟妻子的無情無義,男人的尊嚴,使他無法拉下臉來允和,可小茹淚涕狼藉,哭著要娘親,又教他狠不下心,拒絕女兒此一冀求。 「小茹一直很羡慕別人有娘疼,這孩子以前嘴上不說,就是不忍你為難,如今,她親娘出現在她面前,小茹自然渴望母愛,總管……你忍心破壞小茹的希望嗎?」閣裡的婆婆嬸嬸們,幫著小茹說話。 勸和不勸離,人之常情。 「劉嬸說得對,小茹還小,又是個女孩,有諸多需要娘親在身旁教導的事兒,那是做爹的很難周全顧及到……小茹既然願意原諒她娘,總管何不也試著重新接納你妻子?」 「我看郭夫人本性不壞,對人客客氣氣,這幾天,陪小茹從學堂回來,總要親眼看到小茹平安踏進大門,她才願離去,臨走前淚眼汪汪、不時回首,落寞的可憐樣,看了都讓人想跟她一塊哭……」門房萬福,是最清楚這些日子裡小茹母女倆相處情況的人,一點一滴全看在眼中。 郭夫人每回送小茹到家,都會溫柔有禮地向他福身,請他對小茹多多照顧呢!這麼美好的女人,怎可能是傳言中拋夫棄女的惡婦呢? 他萬福,頭一個不信。 「還有呀,昨天小茹險些被馬車擦撞,她也是立刻拿身體相護,小茹沒受傷,她倒給撞得不輕,人跌坐在地,好半晌站不直身,嘴裡仍安撫嚇壞的小茹,要小茹別怕呢。」萬福又提另一實例,要為郭夫人說話。 這件事,換來眾人對郭夫人改觀。 母愛真偉大,連性命都不顧,馬車也敢擋。 「雖說郭夫人之前有所不是,此次低聲求和,必也痛定思痛,會珍惜你給她的複合機會,盡心當個賢妻良母,以報答你的不計前嫌。」明明不是當事人,卻說得煞有其事。 「是呀是呀……」 閣裡眾人不忍見小茹傷心哭泣,多數傾向勸說郭強點頭,讓小茹如願擁有完整家庭,亦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逃妻此次倦鳥歸返,應得大徹大悟,懷抱贖罪之心,回饋郭強的寬宏大量。 「這……」郭強難以立即作決定。 旁人說原諒,輕而易舉,要他放下、要他體諒,好似由桌上盤裡拿柑般簡單,但對當事者——尤其是深受其害的那方而言,原諒兩字,重如泰山。 「爹,娘真的會改好!她不是壞人,也不是故意不要我們,她說她會加倍再加倍對我倆好。今年生辰,小茹不要娃娃不要新衣裳也不要書,小茹只想要娘回來陪我,可以嗎?爹,可以嗎……」小茹軟軟央求,細碎啜泣,八歲大的女娃,這等模樣令人又憐又惜。 「看在小茹的份上,總管,讓小茹她娘回來吧……」又是一片勸和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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