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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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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他離開,珍珠閣眾人都以為,他又往哪出養珠場去採買新貨,三五個月未歸皆屬常態,反正他回到閣裡,總有帶回真珠交差,誰也沒懷疑過什麼。 兩人踩上三樓樓階,通過一處採光明亮的半壁書屋,此處視野寬闊,前方屋舍皆不及它高,可以遠眺城河柳畔,賞盡金光波粼的河上美景。 穿過接廊,再過去,才是棗紅色房門。 他領她進房,並閂上房門,以防太過關懷他身體健康的郭強等人,突然送補湯、送膳果而莽撞擅闖。 延維一踏進房,無數真珠串起的大片珠簾,立刻吸引住目光。 它取代了絲綢紗幔,區隔著外廳內室,像極是狻猊身處海中,吐煙而成的煙沫泡泡。 一串圓潤晶瑩、一串飽滿精巧,開啟的窗外透進陽光,在每顆珠身嵌上燦眼的金,同時微風送入,珠珠交擊,玲玎清響,迸脆好聽。 幾上那座木雕鎏金的雲間飛龍,前爪所握之珠,正是金色真珠嵌飾;扶手椅的方形靠背上,花鳥圖案鑲綴了真珠、玉石、螺鈿;置物的漆黑小櫃上,巧妙地融入雪白無暇的貝珠,與黑色樁撞擊出強烈而鮮明的對比美感…… 屋裡擺飾,清一色以真珠或珠蚌殼點綴,不辱珍珠閣之名。 「在這裡,沒有誰知道你的龍子身份?」 「我隱瞞得不錯,沒被人發現。」狻猊彎身,在黑漆小櫃裡翻找東西。 「你快坐下來,別再四處走動!你忘了你才剛把龍角給——」她很沒用地梗喉輕咽。 他自斷龍角那一景,她難以忘懷。見他埋頭小櫃裡,不由得更氣惱,上前要拉他回扶手椅上坐好。 「我不是已用法術治癒傷處了嗎?瞧不到傷口吧?」 「就算沒有傷口,少掉龍角,對你有多傷,我不是龍族人也能猜到好幾分……」是,他法術一抹,斷角傷處癒合,鮮血不流,但失去的雙角,不可能長回來,如同人被斬斷手足,豈可能說沒事就沒事?! 他臉色白慘慘,還掛上安慰她的慵雅笑靨,更像在她胸口狠狠鑿刺幾刀。 「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幸好我有遠見,練了言靈,言靈與我的法力強弱並無關連,影響甚小。」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僅僅掉了片龍鱗一般。 其中,當然包括了不想教她擔心的善意謊言,粉飾掉某部分實情。 「你不應該這樣做……若我早知道你會有這種笨舉動,我——我寧可留在西海城,死也不跟你走!」她說著賭氣話,紅唇抿緊,微微顫抖:「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有自斷龍角的念頭?你一直很清楚,西海龍王不會放過我,所以你早料想過,要以這種方式和你家人劃清界限,一方面保護他們,一方面又不要把我交出去,是不是?」 他的舉止,絕非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過,他擬定了各種突發情況的對應方式,才能狀似無懼無畏,他……還有什麼棋路是她所不知曉,而他打算獨自一個人去做的? 「呀,果然在這裡,找著了。」狻猊由小櫃裡取出一襲折疊妥善的鵝黃襦裙,遞交給她。「上回郭強拿來這襲衣裙,說是應客人要求縫製的樣品,後來客人改了衣裳顏色,訂制另一套,這襲便留在珍珠閣。 以往這種姑娘家的綴珠衣裙,我全叫郭強拿去送給閣裡丫頭們,誰喜愛,誰便拿去穿,不知怎地,乍見這一套時,我便想留下來,讓你試試。」 「我在跟你說龍角的事——」她惱嗔,跺了幾回腳。 「去換上,乖,我瞧瞧我的眼光如何。」狻猊也很擺明,沒有很想聊龍角的事。 「這種複雜的衣裙,我不會穿……」 「老實說,我也不會,男人通常只知道怎麼脫。」尤其,他最擅長脫她此刻身上那一套,他非常樂於助她一臂之力,手掌已經相當熟練地爬上繡花高襟,解去珠扣。 「我自己來。」她不介意當他的面褪盡衣裳,兩人床弟廝混過數回,再裝矜持也太造作了。 換上淺白月牙差綢裳,系妥鵝黃齊胸襦裙,裙上暖黃小花盛綻的花紋,活潑熱鬧,每朵花蕊,就是一顆乳色真珠。 金色繡花緞,繞過胸口,在中央打上一朵花兒般的結,她弄得不好,換他接手,成效只比她好了一些些,最後還是仰賴法術幫忙,才打好花結。 繡花緞垂下的兩端,各別縫綴了真珠一顆,小巧精緻,隨著蓮步款挪,真珠無聲搖曳,相當討喜可愛。 他將她翻正面又轉背面,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眸間,全是滿意的光彩。 「郭強若看見此時的你,一定馬上拖你去閣裡當擺飾,替珍珠閣招攬生意。」他以指梳攏她的長髮,隨手取來簡雅的單珠銀釵,為她盤成小髻——當然也是拜法術之力。 這種簡單的把戲,不受龍角斷離影響,只是強大一點的,恐怕就…… 「珍珠閣可以放它倒沒關係,若郭強敢提出要求,請你拋頭露臉,別理他,叫他滾。」他一點都不想讓更多人看見她這幅模樣。 柔軟的黃,不若她貫...穿的黑裳來得冷硬疏離,它是嬌嫩的、俏麗的,成功將延維藏在妖豔底下那絲純真無邪,展現出來,她的神情溫馴許多,不若紮人的豔花,不許誰靠近過來,少掉初見她時的滿身戒備。 「我當然不會答應他拋頭露臉的要求,我甚至不準備離開這間房,降低任何被發現的可能機會,畢竟,西海龍王不放棄找我們……我覺得留在珍珠閣,似乎不是正確決定,我們該不該往更偏僻點的地方去?」延維認真問他。 「老鼠洞嗎?」他朗笑,夠偏僻了吧? 「我再跟你說正經話!」她又咚咚跺腳。老鼠洞?值得考慮……」 「放輕鬆、放輕鬆……我二伯父會有好一陣子翻遍全大海找我們,沒有這麼快發現我門上了人界陸路,你擔心的太早,為了這種事,放棄跟我一塊去城裡逛逛玩玩,那太可惜了,也太笨了。」 「逃亡中的人,誰能有好心情又玩又逛?應該要適時提高警戒,注意周遭有沒有古怪人物追蹤,一有風吹草動,便代表我們該往下一處遷挪,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久待,不能和人類過多交好——」 「停停停……我不是拉你上岸來過這麼貧瘠的生活,我們要去玩,要走遍任何一處有趣的地方,要看遍海中難得一見的陸路奇景,要吃遍各地系其獨特的美食。」狻猊編織起未來遠景。 人界的日出日落、人界的晴雨風雪、人界的鳥語花香,都值得他與她,聯袂共賞。 與狻猊並肩落座的延維一臉困惑,狻猊順勢傾來,貓兒般慵懶,枕在她腿上,她訥訥咕噥: 「這樣一點也不像逃命呀……太悠閒了…」而且他這姿勢,多像兩人正坐在桃樹、梅樹或櫻花樹下,欣賞花瓣紛飛,飲酒作樂。 「誰規定逃命之人得怎樣怎樣?」 她梳弄他髮絲的廝磨,即輕又柔,千般珍惜,萬般呵護,他舒服地閉上雙眸,享受她指腹的穿搜。 「書裡寫的呀,我讀過好些本書,裡頭逃命的主角,哪個不是狼狽落魄,處處遭封危機,每到一處就有人追殺,整本書裡一直逃一直逃——」延維低聲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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