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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魚姬身處牢中,替參娃擔心,她就那樣奔往咆哮聲傳來的方向,太莽撞了,萬一並非她掛在嘴邊的睚眥,豈不是……

  好一會兒,毀天滅地的可怕怒吼聲終於止下,一切回歸平靜,若非雙耳仍微微疼著,方才的震懾,宛若惡夢一場。

  參娃並沒有再回來向她說明那吼聲從何而來,一整夜都沒有。海牢裡,無從得知龍骸城發生何事,靜得有些駭人,猶如風雨欲來前的不安——海中自是無風無雨,不代表它不危險,她有股預感,有些事,即將到來。

  她低下頭,青絲覆額,虛掩著茫然精緻的小巧臉蛋,她神智遠揚,唇兒本能輕蠕,那首唱過千百回的曲兒,不受控制地由檀口間流溢而出,像是呼吸,自然而然,唱著,唱著。

  不要忘懷,濃情蜜意,不要忘懷,共苦同甘,不要忘懷,我在等待……

  盼來了秋葉,盼來了冬雪,盼來了春花,盼來了你頭也不回地遠去……

  如泡沫,如泡沫……

  海牢外,閉目聆聽的男人,如完美石雕,一動也不動,聽著,聽著。

  曲兒輕輕吟哦,一遍遍反覆唱,直至天明。

  海牢不見日出,難辨何時何夕,她只是毫不覺倦累地唱歌,呢喃一般,是負屭出現在牢前的身影,中斷她的歌聲。

  烏雲般的頎長陰影,籠罩住她。

  「我二哥,帶回第二株靈參。」他清冷的聲音,道出目前龍骸城的最新情況,和平時一樣不帶多餘感情……真的一樣嗎?她怎麼覺得這幾個字,他用了好沉的口吻在說?

  「為了保護參娃,二龍子好努力,參娃值得他這般做。」她發自內心替參娃開心,有個龍子如此扞護她,昨天那聲龍嘯,果然是二龍子返回,睚眥一歸來,參娃的安危便不再需要她去操心。

  「這代表著,九樣藥材真正齊全了。」負屭語氣越發凝重。

  「嗯。」她沒有太多情緒起伏,臉上依舊淡淡帶笑。

  「你不會不懂這句話的涵義!」

  「我懂。」真的懂。

  歷經重重奔波才收齊的藥材,不可能擺著不用,是時候要開始一項一項處理它們,以便熬制成藥,貢奉龍主。

  由她率先來嗎?

  她很樂意。

  「……」他沉默,目光未曾從她臉上挪開,她卻專注地望向他的手,以及他手中一柄長劍。

  「或者,由你動手?」她猜測問,神情平靜無波,所有情緒都藏得太好,只有凝瞅那柄長劍時,洩漏出一絲刺痛。

  「負屭」從不拿劍,他的劍,是藏在掌心之中,與他相連,而不是任何一柄外來的神兵利器……

  負屭動手撤去鐵珊瑚牢門,門戶洞開,她沒企圖想逃,亦不認為自己能逃。她覷著他,讀不出他容顏上的情緒為何,他面無表情,尋覓不到殺氣,同樣看不見同情或憐憫;她不奢望他會如同二龍子對參娃那般全心扞護,她與他,亦無諸多瓜葛關係,她之於他,就是個陌路人,而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他不是她的「負屭」,不是她的愛人,不用對她手下留情。

  她恬靜地等待著他揮下手中長劍,結束她的百年孤寂——

  「不要殺她!吃鮻不會補身體的啦!」

  參娃跌撞急奔,跑得又喘又急,身在遠遠處便大聲嚷嚷,要負屭住手。

  她與負屭,誰也沒有轉向參娃,專注地看著彼此,她出聲,阻止參娃上前妨礙負屭。「參娃,沒關係的,讓他動手。」

  「可是……」參娃滿臉焦急。

  她感激參娃在最後依舊努力想救她的恩情,這使她倍覺窩心,到最後,仍有人擔心她,關懷她,這樣很好,真的。

  她送給參娃一抹絕美笑靨,當成是生前所能留給參娃的唯一謝禮。

  「慢——六龍子!慢點!」

  又有人趕來阻擋負屭,這回換成了魟醫。

  見魟醫沖來,參娃好似看見曙光。「怎麼了?決定不熬湯了是不是?!」

  魟醫連連搖頭,「不是啦,為求鮮度,不能這時殺,下鍋時我用最俐落的刀法開腸破肚,迅速洗掉汙血什麼的,再直接送進鍋裡熬,最好是趁她沒斷氣,還會喘、還會動,才是新鮮!」

  「你怎麼這麼狠?!」參娃嚇到臉色發青。

  「我哪有狠?你沒瞧見六龍子連眉都沒挑一下?」真正狠的人是現下站在牢門前,不動不挪的那一位,好嗎?魟醫被參娃指控得好冤枉。

  「他本來就不痛不癢呀!他根本沒把她的死活放心上,他又不在乎她!他若是在乎,該學學睚眥,做些什麼嘛!睚眥為了我都敢跟龍主老爹杠上,他就算沒有睚眥強悍,沒有睚眥勇敢,沒有睚眥衝動,至少,去求龍主老爹呀,用哭的用耍賴的用打滾的用什麼辦法都可以呀!我就不信龍主老爹沒喝鱻鮻偉大珍稀靈參啥啥湯會少活兩三年!」

  參娃胸臆一把火燒上來,氣得朝負屭直跺腳,細碎數落嘮叨,話畢,喘了兩口氣後再補上:「明明在我看來,龍主老爹身體很好很勇壯呀!」

  參娃的控訴,宇字響亮鏗鏘,將負屭說成狼心狗肺之徒,而負屭任由她罵,不見動怒,不見反省,僅有某些字句,惹來負屭劍眉蹙攏,很細微的蹙攏,若不是魚姬一直望著他,怕是也來不及捕捉到那些。

  參娃雙手插腰,不知哪來的高傲膽量,站在負屭面前,直接問:

  「你在乎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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