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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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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臉哥,幫我一塊兒來翻動他。」連秋水毫不動怒,仍是笑著與紅臉鬼差合力將屏蓬翻過身去。 她開始下針,屏蓬覺得癢大過於痛,這女鬼的手勁很小心、很溫柔、很……舒服,害他很不小心給睡著,等他醒來背後的大裂傷已經縫好,身子被翻回正面,在外頭的腸胃全都安安分分裝回軀體內,沒橫流在外,正面的大傷也縫合大半,目前進行到胸口部位。 她垂著頸,左右燭火柔柔亮亮照在白裡透紅的粉頰上,她的睫不長,但又黑又濃,柳眉細細,充滿慈祥,屏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要縫好被檮機撕裂的重傷,光是一面背部,絕對就是大工程,少說也要好一陣子,可這只女鬼——她實在與他所見過的女鬼長相完全不同,鬼不是每一隻都臉孔慘白、雙眼空洞無神、講話只剩有氣無力的飄渺籲聲?她卻完全相反,唇紅頰粉、黑亮美眸靈秀水燦,連嗓音都綿軟悅耳——她面容上一派寧靜,沒有絲毫不耐,笑容在他睡前與睡後壓根沒有差別,紅臉鬼差早已不耐煩地在角落那張椅上睡死。 她的手,輕輕按在他胸膛上,讓他方才還露在外頭的那顆心臟卜通蔔通狂跳——他的心跳早在死掉之時就終止了。 這只女鬼……給人的感覺真不賴,身上的香味傳進他鼻腔,甜甜的,像花一樣,他幾乎都想好好嘗嘗她的味道,興許等會兒,他可以只考慮打死紅臉鬼差,而留她一條小命,哼哼哼…… 連秋水看見他清醒,便開口道:「這傷,是與人打鬥留下的吧?別不愛惜自己生命,因打架而死亡是天底下最蠢的事,生命何其美好,做些有意義之事,才不浪費自己珍貴人生。」她不是說教,是想勸善。 「……」屏蓬很難得沒有回嘴,只是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心想,不知嘗起來的滋味如何? 「打鬥,傷己又傷人,對自己全然沒有幫助呀,傷成這樣,到地府裡還得挨上針縫之苦,萬一我縫得不好,你的下一世投胎也可能會因而殘廢,仔細想想,不是百害而無一利嗎?」嬌綿綿的嗓,仍在說著。 很好,他決定了,他要這只女鬼!他一定要擁有這只女鬼! 他屏蓬活到這麼大,不曾有人溫柔叮囑過他半句話,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聽見有人軟著甜滋滋的天籟嗓音在他耳邊說話,他的骨頭都快酥掉了…… 屏蓬握了握擱置腿邊的雙拳,確定它們已經恢復以往力量,現在只等她收針,他就要一手箝攬她纖細腰肢,一手解決掉紅臉鬼差,然後逃回人界去尋找一具可以回魂的肉身,再找檮機報仇! 真是美好的遠景哪,光是想,他渾身都亢奮地戰慄起來…… 連秋水在線尾纏上結,以剪子剪斷絲線,她的工作到此為止,同時代表著屏蓬的野心才要開始——他突地坐直身,蠻橫地扣住正要放下剪子的柔荑,將輕若鴻毛的嬌軀往自己懷裡帶,下一步就是攻擊紅臉鬼差,一掌打得紅臉鬼差連清醒都來不及便再度昏厥過去,屏蓬冷笑著,沾沾自喜。 「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連秋水使勁掙扎,但她的力道對屏蓬而言,根本不具半點攻擊性。 「女人,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屏蓬邪佞狂妄地大聲宣告,腳步不曾停歇,直竄往屋外,意外撞到一堵肉牆,硬邦邦的,不動如山,害他這一撞又給彈回石床上,懷裡的連秋水隨即被人搶走。 「是哪只想死的鬼差敢來壞我屏蓬好事?」 屏蓬氣呼呼地跳起來,亮出雙手十隻尖爪就要殺過去! 「吼!」開明獸比主人心急,沒啥耐心地咆吼,只有一聲,震得小屋微微搖晃,也震得屏蓬噤聲。 天底下,不識得開明獸的妖物,少之又少,但還是有的,可是沒有哪只白目蠢妖會不認識站在開明獸身旁的那位凶神武羅,他滿臉猙獰的痂痕,見過一回就不可能忘。 「神武羅?」屏蓬太意外在這裡看見武羅,更意外武羅抱著他覬覦的甜美女鬼。 「你在這裡鬧事?」武羅只是眯眸,臉上疤痕一條一條好似兇惡地扭曲起來。 幸好他在連秋水周身布下護身咒,不僅能護她不受任何兵器利爪所傷,更能在咒術被觸動的同時傳達給他,他便能以疾光一般的速度趕至她身邊,之前發生過斷頭小鬼王擒拿她當人質一事,他引以為戒。 「你還說,從現在起,她就是你的女人?」武羅沒漏聽屏蓬剛剛爽快呐喊的宣言,那一句話,令他相當不悅。 「這……」妖獸的本能告訴屏蓬,絕對不能在武羅面前點頭承認自己方才確實這麼說過,不知怎地,他看見武羅摟抱女鬼的姿態和堅定,再看見武羅一副要將他千刀萬剮的兇狠眼神,清楚感覺到自己惹怒了這位神祇。 糟糕!他沒信心打贏神武羅,神武羅可是曾經親手把凶獸檮杌丟進天牢裡關起來的恐怖傢伙,而他身為檮杌的手下敗將,豈有可能奇跡般地勝過武羅? 「他剛才被縫幾針?」武羅問她。 「約莫四百。」連秋水默默扳指算算,回道。 「看來,他是嫌少了。」武羅的手,摸上開明獸的背,原先為實體的神獸化為煙狀,一部分維持獸首,一部分聚形成長長刀柄,它可以幻化為劍、為刀、為槍,任何一種兵器,任君挑選,並自動自發往武羅掌心攏聚。 武羅用凜冽目光告訴屏蓬—— 我可以再替你砍出幾十道傷口,讓你再挨數百針之苦! 「夠了夠了夠了太夠了……」屏蓬忙不迭搖手。「我不知道這只女鬼是你神武羅的朋友,我不該動了邪念,我錯了——」 「她是我妻子。」武羅修正屏蓬的用詞。 「咦?」屏蓬怔忡,好半晌,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女仙不是女鬼呀!難怪——難怪她氣色紅潤,身邊又有聖光包圍!」他之所以第一眼感到眼熟,是他曾在檮機身旁那名女人身上嗅過類似氣息,雖然她已由鬼變妖,神族的乾淨味道依舊揮之不去,同樣的,武羅懷裡的她看似鬼,卻又不像鬼,矛盾的神與鬼界線模糊。 「你這只臭妖!」醒來的紅臉鬼差火大地在屏蓬身上套住鐵鍊,將屏蓬五花大綁。「一個不留神就被你偷襲,你該死了你!走!先去寒冰地獄把你冰成冰棍再說!」他補踹屏蓬好幾腳。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檮杌報仇呀呀呀呀呀——」 屏蓬的淒嚷雖不甘願,卻被拖得遠去。 「他沒有傷到你吧?」武羅關心地詢問連秋水,她淺笑搖首,不要他擔心。 武羅老早就察覺到了,她正在改變。 她身上,縈繞薄薄的七彩聖光,那是神族才會有的光明,她還沒補滿黃泉之主要求的五萬數量,正確算來是一萬三千六百六十六條,連五萬的一半都不到,她尚未真正歸列仙班,應該仍是一抹幽魂,卻已經嗅不出半絲鬼息。 她有粉櫻般的好氣色,健健康康鑲在雙頰,染紅了清美。 她有最祥靜的笑容,光是瞧見她,再怎麼心浮氣躁的人,也會因而緩緩平息,得到慰藉。 每縫補完一條破魂,她的模樣便會變得更潔淨,她每下一針,都會為破魂輕輕吟著善語,偶爾會有痛苦哭泣的魂魄向她傾訴那一世所受的折磨,她會耐心聽著,甚至不吝惜展臂將魂魄輕輕攬進胸口安撫,她會開口勸諫,她會輕聲開導,她會微笑送行,她會誠心祝福每一條魂魄從補魂小屋離開後,都能重拾一個不再有懊悔的來生。 她的慈、她的善,已經讓她擁有不輸給任何一名天人的飛天資格,連天也認同了她。 「放你一個人在這裡面對魑魅魍魎,我實在放心不下。」 「你已經那麼小心地護我安全,而且我也不曾真正發生意外呀,你別擔心我。」她要武羅放她下來,讓她洗淨染有汙血的雙手,他替她取來帕子,為她拭手,她以笑容當成謝禮。 呀,她好像一直忘了跟他提,她與文判官說好,即便數年後她有機會晉升仙籍,她也願意繼續留在黃泉裡,為需要補魂的魂體效力。修仙,不一定非得在雲煙渺渺的仙山才能修,只要有心,處處皆是仙境。 嗯……看武羅一臉擔憂,她還是先別說得好。 武羅緩緩擦拭她蔥白十指,問道:「累不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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