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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現世報這三個字,聽是聽過,但還沒有親身體驗,今天著著實實知道它是什麼樣的痛苦味道。

  百媚抱著腦袋在床上打滾,昨天喝酒明明是那麼快樂的事,喝到後來暈陶陶的像在天際飛舞,為什麼醒過來會痛到這麼想死呀?!

  「渾沌……」快救救她呀……

  「酒是穿腸毒藥,誰叫你昨天一直乾乾乾乾乾的。」他用冷哼聲回應她,一點也不同情可憐她。死好!

  「嗚……」她下次不敢啦……

  「坐起來。」他說,但她像塊扭皺的破布,根本沒有骨頭撐起沉重如石的身體,他乾脆動手去拉她,她哎喲一聲,被他輕鬆提坐在床鋪中間。「自己用雙手按住額際。」

  「……這樣?」她聽話照做,渾沌調整她的手勢,讓她的食指中指壓在泛著刺痛的部位。

  「對。然後慢慢吟這句……」渾沌念出一句不難的咒語,她像只九官鳥重複一次。奇異的,發痛的腦袋逐漸清醒,指尖彷佛抽走那些不適。

  「不痛了……」不僅痛楚消失,連一咪咪的酒意也全數不見。

  「明明擁有這麼強的力量還不會用它,暴殄天物。」他的口氣有些酸。

  「我跟它又不熟。」她回嘴。

  「用雷劈我時就很熟。」還是酸的。

  「嘿嘿。」

  笑什麼呀?那副得意樣,又不是在誇獎她。

  像個孩子,生病時慵慵懶懶,一旦身體舒緩些,整個人馬上有了活力,就是在說百媚這類的單純傢伙。她挪動小臀,跳下床,裸足踩在地板上,替自己倒水。她口好乾,涼水潤了喉,她籲口氣,又看到桌上擺著兩天前買的綿糖,她拈起兩塊吃,紅唇沾滿糖粉也不自覺。

  「沒想到你的力量還能這樣用。」頭痛時醫頭,腳痛時也能醫腳?比孫大夫還要神奇。

  「我的力量強大到你這顆狐腦袋完全無法想像。」哼。渾沌說得很驕傲。

  「是哦?所以被封到大鋼石裡是你自己吃飽撐著想進去玩玩就對了?」

  「你這副天真無邪的嘴臉還會損我,呀?」瞪她。

  「我只是提出『正常』疑問。請問:力量強大到我無法想像的渾沌大人,您是怎麼跑進鋼石裡還出不來?」她露出甜美嬌笑,一副不恥下問的態度,對他被封神這麼長一段日子好奇的不得了。

  「……」丟臉的往事已經過幾千年,他記不住了,哼。

  「渾沌?」

  「反正不就是那麼一回事。」他語焉不詳。

  「怎麼一回事?」她有聽沒有懂。

  渾沌不想說、不想回想、不想拿出來當成有趣的床邊故事取悅她。

  「渾沌,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軟得酥骨、媚得哆嗦,比綿糖更甜更綿密的嗓音挨在他耳邊不放,「說嘛」這兩字不如她嚷著他的名字來得迷人。

  好啦好啦,想聽就說給她聽,她再「蹭」兩聲他的骨頭全都會化成灰。

  「就被一群神呀佛呀仙呀給團團圍住,一堆打一個,沒打贏就被關起來啦!」勝為王,敗為寇,他輸就是輸,沒什麼怨言,只不過在凶獸的光榮生涯裡添上一筆羞恥紀錄。

  「一堆打一個?真不公平。」有本事就一對一才對。

  「在他們眼中,我這種凶獸就是礙眼,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壞事都賴在我頭上,哼,我就不相信我被囚的這幾千年來,天下有多太平。」

  她替他抱不平,小臉氣鼓鼓的。「你什麼壞事都沒做,還是被關在鋼石裡,他們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不是說……神佛都很慈悲嗎?」

  「就是『慈悲』才沒殺我呀。」渾沌扯開唇角諷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不殺他,只為表現仙界悲憫,卻又怕他作惡,乾脆將他囚禁起來。

  不過嚴格來說……他也不算什麼壞事都沒做,那些對他而言像呼吸一般的芝麻小事,在仙界眼中都是大大悖逆。

  誰能要求一隻吃肉的獸,不許傷害任何一條性命?

  誰能要求不懂「行善積德」四宇是啥玩意的獸,看到路旁有瘸腿乞丐時還會大發慈悲變一大碗的銀兩給他?

  這不是狡辯,而是認知的不同。

  他本來就不是集天地間乾淨靈氣而成形的神獸,他血液裡並未流有半滴仙血,無法苟同仙佛掛在嘴上的仁義道德。

  如同仙佛眼中釘的他,對仙界的過度悲憫也嗤之以鼻。

  他是只餓了就想吃、困了就要睡,心情不好就會尋找痛快發洩方式的壞傢伙,那些方式可能包含挑撥幾場血戰來玩玩,他不會去反省自己行為是對是錯,他活著,只顧自己快樂。

  這種論調要說給仙界那群傢伙聽,他們是不會懂的,而且還會反過來指控他不受教,但百媚懂了,她那對彎山似的黑眉在正中間蹙成小結,看著他,紅唇噘得半天高。

  「可是關在鋼石裡比被殺掉更可怕呀,那裡沒得吃沒得喝,沒有人陪著說話也沒有人聽你說話,看不到太陽吹不到涼風……這種慈悲很殘忍。」

  她也是獸,雖然沒他這麼強大,同樣想活著,同樣求一種自己的快樂。

  渾沌以拇指揩去她唇上的糖粉,她又開口,濕潤的內唇碰觸他的指腹。

  「你被關在裡頭,都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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