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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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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嗎?竟然妄想要逃!你以為我非你不可,不敢傷你,於是開始肆無忌憚?」赫連瑤華嗓輕,手勁卻重:「看來,你仍是沒有學乖。我確實不能傷你,但不弄死你的方式有成千上萬種,你想每一種都試試?」 「說穿了,你要的,不就是養在我身體裡的金絲蠱罷了。」古初歲凜眸回視他。 赫連瑤華低聲笑:「既然你知道,就不該企圖帶著它逃跑。」 「沒有用,金絲蠱只要一離開我的身體,它便會死亡,你無法拿走它。」 金絲蠱是他們族內靈蠱,傳言是位仙人所賜予他們的神物,蠱族人在孩子出世後一個月,會以蠱卵餵食,讓蠱卵在孩子體內孵化,金絲蠱是種溫和的蠱蟲,它們並不會對宿主健康造成傷害,雖然啜飲宿主之血為生,取用的量卻僅僅只有人體所能承受的一小部分,宿主甚至不會察覺到任何不適。 它潛藏在宿主的心臟,平時幾乎都在沉睡,然而一察覺到宿主身體遭受傷害,它們便會醒來,沿著血脈竄往傷處,吐出特殊絲線,將宿主身體所有損傷治好。它是一種稀罕珍貴的藥蠱,一離人體便會枯萎死去。 古初歲之所以能成為藥人,飲毒無數,卻沒有像一般培育的藥人腐蝕身亡,泰半原因正是體內護主的金絲蠱,它為他把破蝕的內臟腸胃修補完整,為他延續生命。 金絲蠱是蠱族人的聖物,它給予他們不易受傷死亡的身體,他們最終卻也是為它而盡數慘遭滅族。 越是珍稀之物,越是容易遭人覬覦,金絲蠱的事被傳出族外、被渲染、被誇大、被加油添醋。 外族人以為蠱族人擁有金剛不死之身,實際上,蠱族人只是血肉之軀,他們以務農為生,隱居于山野間,不爭權、不奪利,樂天知命,深信金絲蠱是上天賞賜的寶物,他們抱持著崇敬之心在接受它,將它置於孩子體內,祈求聖物保佑孩子好養好帶好好長大,他們不求其他,不貪婪,不用金絲蠱為惡,世世代代守著家園,過著平靜無爭的人生。 金絲蠱的傳言,引來深具野心之人。 那日踏破族寨大門的,據說是名皇家將領,他帶領一批兵馬,闖進族裡,不分男女老幼,見人便捉,手無寸鐵的蠱族人,哪是帶刀士兵對手?短短半個時辰,全族近乎全數被逮,囚進地牢。 他們並未犯罪,也是善良老百姓,卻因不實謠言,使他們成為將領口中可以培訓出來的「惡鬼軍隊」——一隊砍不死、殺不絕的奇兵。 無論蠱族人如何想導正這天大錯誤的觀念,慌張解釋,將領全不採信,他只相信自己雙眼看見的事實,刀鋒落下所劃開的傷口,詭異的絲線,眨眼之間的縫合,消失無蹤的刀疤…… 蠱族的青壯年,被送上戰場,然而,他們全是莊稼漢,不懂武,沒耍過刀槍,在戰場上,笨拙無比,金絲蠱雖能治傷,卻不能讓他們真正不死,當傷勢過重,或是太密集地逼迫金絲蠱吐絲,金絲蠱亦會因過勞而死去,金絲蠱一死,戰場上的蠱族人,比一隻螞蟻更贏弱,那場戰役,蠱族死傷近半數,將領冷呿,看清了派這群烏合之眾是敗筆的現實,他開始採取第二條計策—— 他找來數十名身強體壯的武學高手,準備把蠱族體內的金絲蠱移植至高手身上,如此一來,最強的士兵,配上能自我治療的特殊能力,還怕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嗎? 如意算盤打得很響,卻做不到。 當他把蠱族人開腸劫肚後,挖出心臟,取走金絲蠱,罕見的怪蟲輕蠕掙扎幾下,便不再動了,蟲身上的金黃色澤迅速褪去,變成槁木般的暗褐,死亡。將領不信邪,又捉了幾位蠱族人來試,結果都一樣。 金絲蠱,根本不是他以為的無敵! 殘存下來的蠱族人,幾乎只剩下毫無用途的老人小孩,將領本打算殺光他們,以泄心頭怨氣,軍醫反倒央求將領讓他深研金絲蠱這種神奇之物,將領相當乾脆地允諾,反正無用之人,隨便軍醫想對他們做什麼都無妨。軍醫向來最喜愛將戰俘切切割割再縫縫補補,或是拿戰俘來試藥,戰俘很輕易就會被軍醫弄死,但蠱族人不同,他們生命力強,劃開大傷還能喘氣,無須替他們上藥,也不用給他們太長的恢復期,那些小事,護主的金絲蠱全會去做。 金絲蠱的本能,延長了蠱族人的折磨。 當年仍是孩子的古初歲,便是在那時,被強灌下大量的毒或藥,成為軍醫試驗的藥人之一。 親眼目睹周遭的族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他們體內的金絲蠱在漫長且無止盡的試毒中,支撐不下去,他知道,族人的淒慘死狀,也將會是他的,總有一天…… 他卻獨活了下來。 為什麼? 他明明沒有特別想求生。 為什麼? 他無法死去。 為什麼? 那些劇毒已經讓他的嗓灼傷得無法復原,讓他腑髒受藥毒侵害而受損,讓他的身體殘破敗壞,他以為,那代表著他體內的金絲蠱也瀕臨死亡,他在等待,閉上雙眼,等待著死。 之前,一直無法理解,活下來有何意義? 他甚至痛恨著藏在自己心臟間的金絲蠱,恨它為何不給他一個痛快,為何要淩遲他—— 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 活下來,是為了遇見她。 妅意。 若當年就那樣死去了,他就無法與她相遇,無法得到美好回憶,他的生命便只剩下孤獨的殘缺和滅族的痛苦。 他不由得以掌心貼往胸口,默默感謝起屬於他的金絲蠱。 能活下來,真的,太好了…… 他在嚴家當鋪時,時常這麼想,按著心窩處,由衷感激。 「我當然清楚金絲蠱一離開你的身體就會死亡,我會花下大筆黃金從軍醫手中買下你,自然從他口中聽見關於金絲蠱之事。你放心,我不會蠢到犯下這種大錯,畢竟,全天底下唯一僅存的一隻金絲蠱在你體內,我比你更捨不得它死。」赫連瑤華鬆開手,放過古初歲的長髮,方才還拉扯著發的五指,挪到古初歲胸口,慢慢收緊那一方寸的衣料,他沖著古初歲一笑:「我準備連同你的心,一塊兒挖出來。雖然我不願意讓你這個低賤男人的心在她體內跳動,不過,為了金絲蠱、為了她能活著,我可以勉強容忍。」 古初歲淡覷著赫連瑤華獰笑中,帶有的希冀及喜悅,那是近乎發狂的眼神。 「你的存在,就只是為了這個,不是嗎?」赫連瑤華笑問他。 不是。 他不是為了讓另一個人活著而存在,不是! 「難道,天底下還會有誰像我一樣,認為有你在,真好?」赫連瑤華語帶嘲諷。 好在有你。 有,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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