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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長達數百年的水火搦戰,兩方各有勝負輸贏,死傷之數難以估算,直至疫鬼之族的加入,改變「神」、「魔」之爭的結果。

  「神」方得到疫鬼助力,一日無月深夜,數百隻疫鬼聚佇水泉之中,個個閉目凝神,釋放身上疫毒,順流而下,泉勢湍急奔放,將融入水裡無色無味之毒攜往下游,「魔」方兀自狂飲縱樂,在泉水彙聚的湖畔嬉戲打鬧,徹夜未眠地慶祝白日擊窺「神」方人馬,活得勝績一次。

  他們躍進湖裡泅泳,舀水互相潑灑,玩累了,豪邁地埋首於湖中,大口大口啜飲冰冷水液……

  一夜過去,曙光普照,金芒由遠方墨綠山巒透射,驅盡殘夜的黑暗,前一個時辰還熱鬧囂舞之地,只剩屍橫狼藉。一具具面目痛苦扭曲、雙眼暴突圓瞠,死況甚慘的屍體,暴斃於疫毒之下;染毒較輕者,聾啞癱瘓、七孔流血、貌毀傷殘,早已不知流竄到何處去苟延殘喘。

  「魔」方近乎全軍覆沒,成不了氣候。

  疫鬼立下大功,卻未得獎賞,「神」將「魔」方死絕殆盡的不人道慘死罪責歸咎在疫鬼身上,指控他們行事毒辣,不存半絲悲憫,悖逆「神」方向來希冀以最少傷亡借宿結束雙方戰事的宗旨。

  功臣瞬間淪為禍首,有功未賞不說,欲加之罪重重一扣,疫鬼有口難言,辯無可辨。論口才,他們不及「神」方,論武鬥,他們亦非善戰之流,只能咽下萬般無奈,頹喪離去。

  然而,「神」方並未輕易放過他們,前有「魔」方之鑒,教訓歷歷在目,「神」方自然有所忌憚疫鬼,擔心疫鬼拿對付「魔」方那一套來對付他們,「神」方開始迫使疫鬼往暗處躲匿,打散其群聚,不殺絕,只趕盡,逼他們畏懼光明,成為見不得輝亮的卑弱妖物。

  「他們非但沒有兌現應允我們貢獻力量後給予的承諾,還驅逐我們,不容我們聚集,要我們一隻一隻孤單逃竄,寂寞老死,他們欠了我們千百世的債,我們替吃下悶虧的祖先索討,錯了嗎?!」

  被數十條身影包圍在正中央的男人慷慨激昂,說到義憤填膺之處,舉拳向天空,吼出震天巨咆。

  疫鬼特有的黑髮白膚、削瘦蜷駝在男人身上同樣可見,將他圈圍在其中的幾十條人影亦然。

  他們都是疫鬼,近來成群結隊除魔,尋找更多同伴。為首男人陳述遠古時期的種種恩怨,那一段疫鬼後代早已忘卻的故事,他們不知道,原來現在自己面臨的孤獨寂苦,以及受盡排擠屈辱嫌惡,全拜不守信用的「神」方所賜,不滿之心,被撩撥的膨脹巨大,一時間,個個憤火難消,嚷嚷著要討回公道。

  「沒有錯!沒有錯!」其餘疫鬼大聲附和。

  「他們到底答應給咱們祖先什麼?」其中又有人小聲問。

  「當然是我們祖先並列為『神』!」為首男人響亮喝道,好似他曾親眼目睹、親耳聽聞當時祖先與「神」方的交易內容,食指指天。

  「他們應允了祖先,卻食言反悔,如今竟有臉穩坐天庭,居高臨下,若無我們疫鬼相助,今日坐在上頭囂張的,說不定早就換人了!」

  「對!是他們忘恩負義!」

  「我們要爭回屬於我們的東西!」名聲!權利!地位!受人膜拜敬畏的高貴!

  眾疫鬼吆喝地高舉右臂,似在挑釁上天,沉色夜幕,不見明月星子,烏雲濃密遮蔽,投不進半絲光線,助長暗夜疫鬼的囂狂情緒。

  一開始,確實是如此,直至一顆碎金,宛似飛雪,從天而降,緩緩慢慢飄舞飛旋,先是金色,而後銀白炫亮的輝塵加入、藍似湛澄天空的光點、粉似花瓣嫩色的淺紅光點,將一片暗夜渲染得點點閃亮。

  疫鬼抬頭望去,驚呼聲隨即慘烈破喉——

  「是神神神神、神獸貔貅!」

  失措尖叫伴隨混亂推擠逃竄,底下疫鬼亂成一團,鳥獸散地往各個能躲能縮的角落去藏匿,天際六隻貔貅——正確來說,是五隻巨獸模樣的貔貅,加上一個長臂環胸的男人,俯瞰著他們的驚慌膽顫。

  「他就是帶頭的,處置他便好?」唯一沒變回獸形的麅梟,與底下那只沒尖叫逃跑的男人互視,他慵懶無趣,那男人警戒惶恐,兩方情緒迥然不同。

  鈴貅的原形是只粉櫻色的小獸——比起爹娘和姊姊,她小上許多。「其他疫鬼太膽小,好像差點被我們嚇破膽。」尖叫聲還在樹林裡回蕩繚繞呢。

  「逃了也好,反正目的就是打散他們聚集嘛。」瑛貅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

  「寶寶,逮住他。」麅梟他娘——此時是只銀輝熠熠的美麗巨獸——指使兒子動手抓人,別拖拖拉拉。

  「你叫瑤貅一爪子拍過去,不是更快。」麅梟懶得自個兒動手。

  「功勞讓給你,不都是為了保住你這條小命,囉嗦啥?!快去!」瑤貅確實伸出爪子,不過目標並非疫鬼,而是朝麅梟拍下去,把他揮向疫鬼頭子正面對上!

  呿,欺負他不會變回獸形貔貅,淪為全家裡體型最弱小的一隻就是了。

  麅梟籍瑤貅掌力幫助,憑力使力,右掌蓄滿勁道,直襲疫鬼頭子胸口,疫鬼連忙出手迎擊,枯瘦如柴的五爪溢出疫毒黑霧,想一招教麅梟斃命,但——

  他是貔貅,驅邪化煞的瑞獸!

  兩掌相擊,金光黑霧霎時逬散四碎,疫鬼跌飛出去,狼狽地摔落草叢,滿嘴腥血來不及吐出,麅梟一腳踩住他的背脊,輕易制服。

  「這麼弱還敢作怪?浪費我的時間。」麅梟皺眉,看男人一頭潑墨散亂的長髮,疫鬼的發色,濃的不帶一點雜質,襯托他們極白皮膚,黑與白,無法忽視的強烈,此時腳下踐踏的身體,泰半面容被亂髮掩覆,模樣窘迫,教他聯想到另一隻同樣發黑肌白,卻更為纖韌,青絲更顯滑膩,肌膚更加柔嫩無暇,有櫻花花瓣點綴巴掌大臉蛋上的小東西……

  怎麼,老是,夢見你?以前,不曾,這樣過,好幾天,都是,你,出現……軟綿綿又憨呼呼的笑音,驀地響起。

  太、太誇張了吧?!看著一隻和她長相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男疫鬼,竟會浮現小疫鬼的音容?!

  他是哪裡不對勁?!生病了嗎?

  該不會是……親她抱她時,中了她的疫毒吧?

  麅梟猛甩頭,惡狠狠甩去微微露笑的她。

  你讓我,看到,仙境……我臉上,紅斑,好醜,我討厭,它,甚至,恨它……可你,卻說,它像,美麗,櫻花……

  哭著的她,同一時間竄起。

  又來?!

  這回換成在櫻樹下,小疫鬼哭得他手忙腳亂,安撫恫嚇了好久,都阻止不了她豐沛淚水,迫使他乾脆直接拎起嬌小玲瓏的她,吻住她的唇,要她沉醉在火熱纏綿中,忘掉哭泣的那一景。

  該死!他真的中毒了!毒到腦袋不清楚,全塞滿她——

  麅梟……

  每次聽到他說故事,雙眼總是閃動薄薄水光的小疫鬼,仿似多麼憐惜他遭遇過的一切。

  每次他一吻她,她就比他所希望攫取得給予更多,怯生生又主動將冰涼小手扶上他的肩頭,只消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便會乖巧巧為他寬衣解帶的小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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