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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你再裝傻嘛。」程合玉涼涼哂笑道。或者該說自欺欺人?

  「 呃……」被看出來了?!

  程含玉擰住了程咬金的俏鼻,「當家人這麼久,你心裡拐了幾個彎我會不知道?你就這麼小看我對你的認識嗎?咬金,你只要蹙個眉,我就明白你在煩惱些什麼,你只要牽起個微笑,我就清楚你在開心什麼,你以為我對你的注意都是掛在嘴上說說罷了?」他敢說,沒有任何人比他對咬金更注意,就算她只剪髮半寸,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那你說,我心裡拐什麼彎?」她自己都沒摸清自己的心思,嘴裡老是說討厭梅舒心,卻又老愛去招惹他,看起來真像是犯賤討挨駡的小頑童。連她自己都這麼看待自己了,梅舒心說不定也這麼認為,唉……

  「心花萌芽,情生意動。」

  程含玉擰得更用力了,隨著他每說一字,他就擰搖她鼻翼一回,像是泄怨也像是不甘,不過終究是捨不得弄疼她。

  「那……是在我說嗎?」鼻子被長指擠壓,害她的嗓音變得好怪異。

  「前者是說你,後者是說他。」

  心花萌芽,是她?情生意動,是他?

  言下之意,是梅舒心有意於她?

  可……她覺得梅舒心老愛欺負她呀!若是有意於人,不是應該疼愛有加,捨不得心上人受一絲絲委屈,才能博得佳人好感,哪像他.老做些反其道而行的事,豈不教人討厭?

  她一直很清楚梅舒心的「真面目」,他就像程府特產的「糖酸」——將釀得又酸又入味的梅子肉包裹在厚厚糖衣中的一種零嘴,甜蜜的外表卻有著令人蹙眉皺鼻的酸滋味,絕對不是他表面所展露出來的單純,可是他的心也像糖酸,在吃完糖衣之前,永遠也不會摸透糖衣之下的心底在思忖些什麼。

  這些年來,她很努力想挖出糖衣底下的梅舒心到底是怎生的人,可是除了脾性惡劣和行商手腕強硬,其餘對他的認識,都像是舔著表面的甜糖一樣,還不能嘗到他最真實的味道,這讓她很挫折。

  「含玉,你為什麼會說他……情生意動?我怎麼不知道你會讀心還是瞧面相?」含玉這麼神噢,不只看透她,連梅舒心也逃不過他的法眼嗎?

  「我沒什麼讀心神技,也不會瞧什麼面相,而是我看過他瞧你的眼神。」

  「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他將我誤認為是你時。」

  那時的他仍帶著少年青澀,與咬金的姑娘嬌樣有著難以辨別的相似,在一場商行酒宴上,梅舒心錯認他一回,雖然梅舒心立刻明白了他與咬金的分別,但還是讓心思縝密的他瞧清楚梅舒心服中一閃而過的歡喜——那眼神中的歡喜,太過明顯,除非他程含玉是瞎子,否則要瞧不出來還真困難。

  「那種眼神,會讓人很想將他的眼睛挖出來。」程含玉扯著笑,卻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念頭。

  「含玉,你好血腥,梅舒心和你又沒有深仇大恨!」

  「這樣就叫血腥噢?」他還沒說他想將梅舒心砍成十段八段的哩。

  「含玉,你好像真的很討厭梅舒心耶。」

  「討厭呀。」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再者他還認為「討厭」兩字不足以形容他對梅舒心的敵意。

  「為什麼討厭他?正如你所說,咱們程府和梅莊素無瓜葛,我也不記得你和他交惡過,討厭他是為何故?」程咬金想不透。

  「他對你圖謀不軌便是我的敵人,我對敵人向來很難有好感。」程含玉理所當然道。

  她輕嘖一聲,「你別胡說,他才沒有對我圖謀不軌哩。」

  「咬金,別這樣笑。笑得這麼可愛燦爛是想誘惑我犯下罪行嗎?」哼!一聽到「圖謀不軌」就笑成這模樣,完全將矜持拋到九霄雲外,當它不值錢就是了啦!

  「我才沒有笑——」

  「那現在掛在這邊的是什麼玩意兒?」他似笑似逗地搓搓她漾在粉唇邊的笑靨,「你這模樣,會讓我嫉妒梅舒心嫉妒到更痛恨他。」

  「含玉,你好彆扭噢!同他吃什麼醋?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呀!喏,你愛看我這樣笑,我就笑給你看,比笑給梅舒心還要多個。」嘻,對於弟弟們,她可從來不吝嗇。

  冷不防地,她唇邊的笑花被吮人程含玉的唇問,程咬金被弟弟突來之舉給嚇了一跳,才想退開身子,卻忽略了她正坐在石欄上,在差點摔出欄外前,程含玉一把圈抱住她的纖腰,而她的唇也繼續被他銜在嘴裡,松脫不得。

  「唔……含……含玉……」程咬金晃著螓首,好不容易——或許也該說程含玉無意為難她——掙開了含玉的唇齒,她大籲幾口氣,穩住驚嚇的心。「你在做什麼?!」

  噢,原本被海舒心吮破的唇瓣這會兒又添新傷,好疼。

  程含玉舔舔唇,那模樣很是意猶未盡卻不猥瑣,「不是說最疼愛我嗎?那麼梅舒心嘗到的甜頭,我是否也能同樣擁有?」俊顏在她眼前綻出無害笑容,一副討好人的可愛樣。

  「那、那是不一樣的呀!」她急道。無論她怎麼轉頭別眼,含玉的目光總能緊咬住她的,不容她顧左右而言他。

  「什麼地方不一樣?你討厭梅舒心的無恥就許他這麼碰你,而最疼愛的我,也能?」

  「當然不行呀!你是我弟弟,你要敬我為姐,怎麼可以、可以……再說,你為什麼光想學他的壞榜樣,這種輕薄人的壞事只會教壞你的善良本性。」好的不學,學壞的。

  「我不喜歡你的唇上留有他的味道。」程含玉對於她的結巴指責沒有太多反省,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自己的舉動。

  「連他吻我,你都知道?」程咬金很驚訝。

  「咬金,我說過,我的注意力全落在你身上,即使是你少了一根寒毛,我都能察覺得到,何況是你現在這副被人品嘗過的模樣。」他又出其不意地輕啄了她一次,換來咬金的瞠目及不滿。

  「含玉!」

  「只是個小吻。」程含玉吐吐舌,他這副俏皮樣,只有程咬金有幸瞧見。

  「要是讓府裡人瞧見,給誤會了怎麼辦?」到時她與他的主子名聲都被傳臭了!「我們姐弟感情好是眾所皆知,可天底下沒有姐弟感情好到可以……這樣的,懂了嗎?」

  「主子,賈府派人送來上月糖沙的貨款。」遠遠的,賬房小廝在喚道。

  程咬金跳下矮欄,拍拍微皺的裙擺。「我過去瞧瞧。」

  不知是有意躲開程含玉的反常,抑或是賈府的賬款十萬火急,程咬金這回小跑步的速度——稱得上是拔腿狂奔了吧?

  才消片刻,俏嬌的身影已經將程含玉遠遠拋在後方。

  程含玉伸手觸了觸自己溫熱的唇瓣,笑得無聲,卻也歎得無聲。

  「因為是姐弟……嗎?」

  入了夜的冬月,異常寒冷,月光照在雪地上,一片冷霜霧色閃閃耀耀,卻也更顯冷冬蕭條。

  赭紅色的紙傘,撐起蒼茫雪雨,兩人四足自霧濛濛的街道黑幕間走來,朝著那處張燈結綵的茶樓而去。

  茶樓內暖烘烘的氣氛和茶香迎面而來,唱曲兒的音調、鼓掌唱和的掌聲、鼎沸的高談闊論,稍稍將一門之隔的凜冽冬風給阻隔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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