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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是不是有人責駡你了?是我大哥還是你爹?」他揣測著讓她態度大變的原因。

  小腦袋又是左右晃動了數回,「雖然姍姍該罵,但沒人罵我。」

  她只是……在適應完全摒除他是小遲哥,全心全意將他當成主子來恭敬愛戴,只要她做得到,他也勢必要認清他與她的雲泥之別。

  「不要再搖頭了,看得我頭也跟著昏了。」他阻止小粉娃企圖晃掉腦袋的自虐舉動,「娃兒,過來。」

  「是,主子。」她走近,但維持著相當距離。

  「坐到榻上來。」他拍拍自己枕邊的空位。

  「不妥吧。」

  「你不過來就換我過去找你。」他淡淡說著,——句實為強迫的話經由他嘴裡吐出竟仍是溫柔。

  顧及他頭上的傷勢未愈,小粉娃只得乖乖聽話,坐在床沿,一顆螓首壓得低低的,好似正專心在數地上有幾顆灰塵。

  「沒人該罵你,相反的,我還得向你道聲謝,謝謝你那時拼了命想護我安全。」大男孩輕輕抬起她的臉蛋,暖聲說道,瞧見她右頰上留下的傷痕時,不免皺起眉峰。

  「到底是誰真正拼了命的保護人?我才該向你道謝……」

  「可是你道謝的方法竟是……疏遠我?」他淡笑問道,探黑如墨的眸子不放過她臉上的絲毫表情。

  囁嚅的唇瓣想替自己的行為解釋,但話到了嘴邊也只能硬生生吞回肚裡。她如果跟大男孩說出她的決定,他定有方法可以說服她,將她失眠了好幾天的掙扎全給化為烏有,而她說又說不贏他,心底深處更巴不得他真能有辦法讓她不用失去心愛的「小遲哥」,如此一來,她是不是又會將他推人「公私不分」的危險境地呢?

  不能同他說,不能。

  她知道,只要她什麼都不肯說,他也不會逼她,因為他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就算他急於明白真相,也只會擱在心上猜測。

  「我沒有。」

  「你沒有?」如果沒有的話,見他醒來,她不早撲到他身上,纏著問他還疼不疼、痛不痛的,至少不會像現在,忽違忽近、撲朔迷離。

  「我只是怕你剛醒來,身體還不太舒服。」

  「能醒來就表示沒事了。」

  突然插入的沉嗓,讓內室的兩人同時轉向門扉,正巧瞧見大男孩的大哥跨進門檻,仍顯年輕的臉龐強端起當家主子的威嚴,本該是格格不入,但興許是經年累月所堆積出來的神態已幾近渾然天成,竟讓他無論是架式或能力都名副其實。

  「大當家。」小粉娃趕忙跳下床榻,抱拳揖身。同樣是主子,她畏懼著梅莊大當家的威嚴,在他面前從不敢放肆。

  「門外候著。」梅大當家趕人。

  「大哥!」

  「還不出去?」不理會三弟的阻止,他冷眼掃向小粉娃。

  「遵命!」拳兒再抱,她旋身快步離開,在梅家老大補上一句「將門帶上」的命令時略略停頓,再折回來關上門。

  「大哥,你——」

  「兄弟說話本來就不用外人在旁邊聽著。」他拉來一張鼓凳落坐,攤開手上賬冊,先將方才某條有錯的款項給勾出來。

  「你……」想反駁她不是外人,卻又找不到立場這般回話,大男孩僅能憋著一口輕怨,琢磨半晌,淺歎道:「大哥,你老實說,我臥床這些天,你是不是對她說了些什麼?」

  「說什麼?」後,不只錯一條,連下頭這筆賬也記錯,梅福真是欠人教訓了。

  「你是不是罵了她什麼?」

  「是該罵。」這麼大的款子少填了個字,當然該罵,不只該罵,就算處罰也是天經地義。

  「她這麼盡忠,你還罵她,這樣豈不告訴全莊裡的人:」下人盡了最大努力替主子拼命,結果還是逃不過被責備的下場『,如此一來,莊裡誰還願意多付出分心力?「腦後的疼痛隨著他每一個激動的字眼脫口宛如針刺,即使如此,他還是一口氣說完不平。

  梅家老大從賬冊上抬頭,「我說該罵的人是管事梅福,你說不該罵的人是誰?」他雖分心在看賬,但也能聽出三苧打抱不平的對象不是梅福。「是剛才被我趕出去的盤纏吧?」

  「姍姍,梅姍姍,不是盤纏。」他糾正道。

  「我記得當年是替她取名叫盤纏呀。」當年梅盛抱著小粉娃,說還沒取個合適的名兒,希望他替娃兒賜名,當時他正在處理手下送牡丹上京的盤纏問題,隨口便這麼喚了。

  「你沒記錯,你的確是替她取名叫盤纏,不過一個女孩子叫盤纏很難聽,而且還是『沒盤纏』,這是凶兆,所以我替她改了。」他大哥這種愛錢如命的性子,真讓人替他未來兒女的姓名捏一把冷汗。

  梅家老大勾勾唇,一臉不多介意的模樣。「她叫什麼都無所眉。你以為我罵她?」

  「你有嗎?」

  「我這麼閑嗎?」梅家老大頭一次看到三弟露出這種非逼問出答案不可的神情,他這個三弟是個悶葫蘆,很多事很多話都只放在心中自個兒煩惱,別說逼問,他連大聲說句話都不習,今天會這樣可真是奇了。「我要罵她什麼?罵她護主不力,讓主子頭破血流被人扛回莊裡?還是罵她不守本分,一個領梅莊薪俸的護師,到頭來竟反倒換成主子保護她的生命安全?」

  「你真的這麼說!」大男孩瞠目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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