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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月蓮華並沒有進到賬房裡,她停駐在側牆圓窗旁,透過精緻的雕花窗櫺,裡頭的情況一覽無遺。

  屋內桌旁站著一群人,個個面色凝重,在桌旁五步外站著兩個被詭譎氛圍給嚇得不敢大口呼吸的小廝,兩人抖呀抖的,只差沒將捧在手上那束奉命采來的蓮荷給抖得枝骨盡散。

  而人群之中,有個悠閒的人正搖著白玉骨扇坐在主位,那人,正是梅舒懷。

  相較於雙手負在腰後,鐵青著臉的梅舒城,梅舒懷的神情簡直是——好欠扁。

  仰頸、側目、挺顎、支頤,十足十的高傲不羈,活似誰欠了他幾十萬兩沒還一般,向來高揚的唇只是淺淺抿著,卻輕易地磨滅了所有笑意。

  悶悶的低迷中,梅舒城開口。

  「小二,你鬧夠了沒?」厲聲中挾雜無力沉吟。

  梅舒懷的反應僅是覷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說著「誰同你鬧了,我認真得很」。

  「大哥又做了什麼事惹你不快,你非得端出這張臉來招呼我?!」梅舒城的眉心已經緊擰了一天一夜,要是梅舒懷再繼續用這副模樣面對他,可想見他蹙皺的眉,很難有平撫的一天。

  梅舒懷沒什麼興致回話,沒停下煽扇的手,一個哈欠破口而出。

  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

  梅舒城只能惱火地背轉過身,帶著無限挫敗。

  現在眾人眼前的梅舒懷,根本就是十多年前那個不信任人的梅舒懷!

  不開口、不笑、不鬧,真要說他壞,他偏又安靜得好像將自己當成木頭,不惹是生非,用著冷眼看待眼前所有事物,不許別人近身、不要別人關懷,帶著墮落及靡爛的頹廢意念,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的——放縱。

  身為大哥的梅舒城自是無法容忍二弟恢復成這副古怪的樣子,看得他擔心不已,如同十多年前那般被無力感淹沒。

  梅舒城左思石想,怎麼也湊不出自家二弟會在一夕之司變回這副德行的原因。是不是他這個月塞給二弟的工作太多,將他逼急了,才會患了這怪病?還是上回二弟興高采烈地捧了個青瓷龍鳳碗來送他,又被他訓了幾句梅氏家訓,心裡感到委屈?還是上上次那幾套百來銀兩的絲織外褂,他全捨不得穿上一回,擱在箱裡,讓二弟覺得好意被踐踏?抑或是上上上次……

  唉。

  一群人繼續回歸低迷沉默,完全沒辦法將現況扭轉半分。

  月蓮華靜靜看著,身後的梅媻姍本準備喚回她的注意並領她入內,但月蓮華的表情看來很認真,梅媻姍決定不去干擾她。

  真的好像。

  他沒騙她,真實的梅舒懷幾乎完全是她的翻版,陰沉而封閉。

  知道這樣的事實,她心底非但沒有遇上同類的欣喜,反倒湧起了一絲悲哀。

  如果眼前的他才是真實,那麼,糾結在她思緒裡的梅舒懷、占滿她念頭裡的梅舒懷、說著要她信他的梅舒懷,是假的……

  當她發現吸引她的,竟不是最原本的他時,她該做何反應?

  大笑三聲?

  還是沖進屋裡去賞他一頓好打?

  抑或大罵他欺騙了她的專注及……悸動?

  他真如此懂她的話,應該也清楚她是不可能喜歡這種模樣的梅舒懷,為什麼還堅持要讓她看見這樣的他?他可以瞞過梅舒城十多年,要瞞一輩子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當然,也可以輕易瞞過她,為什麼要……

  「月姑娘?」

  梅媻姍輕輕驚喚,在月蓮華提著裙擺跨進賬房之際。

  梅舒城及身旁幾名資歷較深的老管事全投以注目,托著腮幫子的梅舒懷則是一反以往,只是瞥給她意思意思的一眼。

  月蓮華回他一個甜笑,快手操起小廝手上一枝荷蓮,硬生生將花苞往梅舒懷臉上砸去,粉辦因撞擊力道過大而散成花雨,全落在梅舒懷身上。

  眾人的反應無法跟上她的動作,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二當家帶回來的女人笑吟吟,卻也同樣惡狠狠地對二當家施暴。

  拋下幾乎斷成兩截,勉強只剩下幾縷銀絲及莖皮殘連的蓮蓬,她在裙上擦拭手掌沾到的荷味。

  「夠了,我不同你玩這遊戲,你可以仿回你想做的梅舒懷。」

  月蓮華的語調輕凝,在鴉雀無聲中顯得格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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