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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她這樣回味無窮的反應好羞人呀……

  趴伏在桌上,月蓮華像是要懲罰自己的敗德而用額頭去叩磕桌面,在心底暗暗向月氏祖宗數落自己的淫亂重罪,力道雖不重,但聲音可是又響又亮,好似想藉此敲去腦海中盤旋了整晚的畫面——

  他在她唇瓣間不斷訴說著承諾,用以餵養她,要她相信他的真心。

  梅舒懷沒給她什麼白頭到老的承諾,他只說:不會讓她有機會變成她娘親那樣的人。

  他該知道,她怕的也不是無法白頭到老,而是怕自己變得像娘親一般猙獰瘋狂,他的承諾,平實而更貼近她的希望。

  她,願意信他這回吧。

  隨梅興到庫房去取薰香爐回來薰蚊的小淨一踏進桂圍,就瞧見月蓮華的怪異舉動。

  「小姐,你在做什麼?」敲木魚嗎?聽起來好疼哩。

  被貼身丫鬟看到自己的失態,月蓮華忙從桌上抬頭。「沒、沒什麼!」甫敲叩好些回的腦袋有些昏沉及暈眩,額心殘留的發紅印子也鮮明得教她無法辯解。

  被月蓮華的反常所提醒,小淨想起就在剛才,她從梅興口中聽到另一件新鮮事,她一面燃起薰香一面道:

  「這幾天是怎麼了?大家都怪怪的,梅興哥才剛埋怨他家二爺從昨兒個開始像變了個人似的,現在小淨也瞧見我的好小姐一發呆就是整日,你和梅二當家一塊約好了反常嗎?」小淨無心地取笑著月蓮華,蓋妥薰香爐銅蓋,擱在桌面左上角。雖然被邀進梅莊不過數日,小淨的傻丫頭個性已經讓她和梅興稱兄道妹,就連小潔也時常到廚房去幫忙,瞧,現在也正是如此。

  月蓮華知道梅興口中「反常」的梅舒懷,因為那是梅舒懷向她提過的「真實」——真實的梅舒懷。

  本來是兩人的約定遊戲,但梅舒懷似乎決定將全梅莊的人都一塊攪和進來參一腳。難道……這個真實的梅舒懷,連他的貼身管事也沒能瞧見過嗎?

  經小淨一提,她才想起,她還沒見識過另一個梅舒懷,而他今日也還沒來找過她。

  「梅興有沒有說……他怪在什麼地方?」月蓮華狀似無意地問道,一邊還作勢揚拂薰香爐嫋竄的香煙,明擺著粉飾太平樣。

  「梅興哥沒說得很清楚,只是一直嘟嘍著二當家什麼脾氣像啃了火藥,不理人來著,其他梅莊人也叫苦連天,說梅二當家像極了被髒東西給沾上般失常,以往愛笑愛逗人的個性大變。」小淨繼續忙著沖茶,嘴皮子也沒忘了動。「小姐,你很好奇噢?」

  「呃……沒有。」她慌忙搖手。

  小淨不意外會得到月蓮華這個答案,因為她家小姐對梅舒懷的態度本來就若即若離,連她和小潔都瞧不清自家主子心思裡轉了幾個彎,所以她沒起疑。

  「小姐,茶。」

  接過小淨捧上的香茗,月蓮華沒啜飲,只是注視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一雙眉眼全透著掩藏不住的好奇。

  「不知道梅二當家今天會不會上桂園來同小姐鬥嘴?」小淨毫無心機地掩嘴笑道:「若二當家來了,就可以看看他究竟是哪裡不同。」好期待噢。

  「小淨,你想看?」

  「當然想呀,梅莊裡傳得可精采哩,據說連梅大當家都對二當家沒轍,成天繃著滿是殺氣的臉,可又不能對二當家做什麼,苦了其他梅莊的管事及小廝哩。不過……」小淨頓了下來,替自己倒杯茶,小口小口地喝起來,順便捶捶自己奔波了一段時間的酸腿。

  「不過什麼?」月蓮華沒察覺自己的口吻有多麼心急。

  小淨狐疑地瞧了月蓮華一眼,單純的腦袋又找不出什麼不對勁,只好再道:「也沒什麼,只是有幾個待在梅莊比較久的老管事說,二當家怎麼像是變回了之前。」她壓低聲音,畢竟她們現在頂的是別人家的天,站的是別人家的地,說別人是非也不好大聲嚷嚷。

  變回了之前……

  和你相像的梅舒懷定你所不認識的梅舒懷,也是我一直隱藏起來的梅舒懷——

  他那時的口氣,總是帶著自嘲,好似他是逼不得已才變成今天這個又自信又爾雅的梅舒懷,而先前的他,被自己塵封在心底深處。

  我的虛偽比你更高竿。

  「梅莊裡的人都好擔心噢。」

  「沒關係,只是短短三天罷了……」她記得,梅舒懷同她說過,只有三天期限。

  「什麼?」小淨沒聽清楚月蓮華的低低喃語。

  月蓮華搖頭,沒打算重複。

  反正……晚上就可見到眾人所謂的梅舒懷了吧。

  可惜,那一天晚上,梅舒懷沒來。

  隔天早上,小淨想見梅舒懷反常的期待仍落了空,而月蓮華表面不動聲色,仍坐在桂樹下看書打發時間,兩名丫鬟也不好多言。

  到了晚上,卻來了梅嬰姍。

  沒有寒喧、沒有遲疑,梅媻姍一把就揪著月蓮華朝主屋走,快得連月蓮華左右兩名丫鬟也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自家小姐被人扯著跑。

  「等……等等,你要拖我去哪?!」月蓮華掙不開練家子梅媻姍的手勁,只能跌跌撞撞、狼狽且吃力地追趕梅媻姍的快步。

  「賬房!」梅嬰姍不改簡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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