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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梅舒懷可不會笨到將她的笑解釋為含羞帶怯,因為他已經全然摸透了她的性子——

  那是挑釁!

  「梅二爺,到底是我月府的地有問題,還是您府上的蓮有問題?」

  忽略了人參嘴雜的交頭按耳聲,梅舒懷直接接收月府老爺聽似疑惑,實則絕望的問句。

  他淡淡回道:「我想,問題不是出在蓮身上。」先替梅莊脫罪,「蓮的習性不可能一夜凋盡,即使是從根部腐爛而枯,少說也要三日光景。」

  「那問題是出在哪?」

  「我若答『不知道』,那五萬八千兩我也賺得心不安理不得,是不?」梅舒懷故意朝月老爺後頭的跟班群走去,很恰然很悠閒地穿越人潮,最後駐足在月蓮華面前。

  她想逃,他卻用鞋尖踩住她的曳地長裙,教她進退不得,只能用兇惡的眼神無聲瞪視著他,小手不著痕跡地拉扯裙擺,希望能從他腳下救出自己被踩髒的裙。

  她可以很粗魯地斥喝他、踢翻他,可是在爹親、眾娘親及兄弟姊妹面前,她不能,因為她是最乖巧溫柔的月府四姑娘——

  而梅舒懷就是抓准了她這個弱點。

  梅舒懷做了個輕輕旋身的動作,雖然是側身半背對著她,但左腳竟也踩上她的裙擺,怎麼瞧都屬惡意。

  「早在我住進月府的頭一天夜裡,我就知道問題出在哪了。」這句話,說得輕淺,像是單單說給月蓮華聽的悄俏話。

  月蓮華瞅著他直瞧,不經意間皺蹙了眉而不自知。

  「我植起那些荷,也只不過是要驗證我的猜測,更想知道荷池女鬼之說究竟有幾分可信。」梅舒懷續道。

  月老爺咽咽津液,「這麼說來……是姝雪……」

  「死得不甘願,所以您不該找我來,您需要的,是一名道士。」

  五更聲響,「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告誡遠遠散去,而另道小小跫音卻逼近而來,最後停在仍燃著燭火光芒的廂房前。

  「你來得真晚,我還在猜你能吞忍多久。」

  門扉開敵,房裡頭的人等了一夜。

  「你知道我會來?」

  「不是知道,而是肯定,這一趟,你非來不可。」笑嗓出自于梅舒懷,他倚著門,僅著一身素色單衣,不同平時的華麗,卻更多了符合他蓮中之仙美名的氣質。他將下顎朝屋內一努,「不害怕孤男寡女之嫌,就進來喝杯茶吧,蓮華。」

  一室微光透門而出,照在屋外月蓮華身上。

  她沒遲疑,跨過門檻,梅舒懷也順手合上門。

  「如果是藕茶或蓮花茶,那省省吧。」

  她直接走向窗邊的赭紅貴妃椅,穿著繡鞋的金蓮小腳隨著身子的落坐而一併曲伸到躺椅上。隨手取來貴妃椅旁茶几上的書冊翻覽,發覺又是一篇篇詠蓮捧荷的詩集,便毫無興趣地擱回原處。

  「為了你,我撤了藕茶,備了龍井,恭迎你的大駕。」梅舒懷自小火爐上取來水壺,動作優雅俐落地沖泡香茗,不一會兒,滿室茶香飄敞開來。

  桌上布齊了品茗下酒的小菜和糕點,看來他早就安排好要招待她這名不速之客。

  「你今早是故意那般說的?」接過茗杯,她沒呷,倒是先發問。

  「當然是,否則我如何脫罪?」滿屋的椅子他都沒興趣,獨獨對月蓮華躺臥的貴妃椅情有獨鍾,所以他捧著杯,跟著坐在她腳邊的空位上。

  「你可知道我爹下午便請來了三、四名道士,要驅逐我娘親的『冤魂』?」她的口氣聽不出生氣與否,但責怪的成分也不小。

  「我知道。」他笑。

  「你自己無能植活那些蓮,就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娘親身上,不覺得很可恥嗎?」她哼聲。

  「老實說,是有點可恥,不過我想你娘不介意的。」如果介意,他也沒轍,大不了托夢來罵他兩句囉。

  「她不介意,但我介意。」

  「你介意什麼?」他嗑了顆瓜子,「介意我惡意誣賴你娘親,讓她背上不白之冤?介意你爹不顧夫妻情分找來道士收魂?還是……介意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娘親替你頂罪?」最後一句話,說得好慢,咬字清晰。

  月蓮華一怔,對上梅舒懷的笑臉,他唇畔笑紋加深,像是又挖到了她什麼天大秘密一樣。

  「你知道了?」是肯定。

  「我頭一天夜裡回房就足足吐了一碗血,想要猜不著還真難。」梅舒懷得寸進尺地以她的腿為軟靠,背脊毫不客氣地躺上去。

  「既是如此,你何不直接在我爹面前說出一切?!」

  「當著月家人面前說出一切?蓮華,你希望如此被家人看待?」剝了瓜子殼,他將瓜肉遞到她緊抿的唇邊。

  「梅舒懷,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對你心存感激嗎?」她反問,側頭避開了他餵食的動作。

  「我梅舒懷做事從來不求別人感激,但求自己開心。」他也不強逼她,自己將瓜子肉給吃掉。

  「你的開心就是指將我要得團團轉?!」他在頭一個夜裡就摸清一切,但又佯裝若無其事,纏著她、賴著她、巴著她,擺明是在采她的反應!將她當白癡要玩嗎?!

  見她怒火漸升,梅舒懷倍感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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