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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美婦一見著她,臉上笑靨加大,「小姐!你幾時回來的?!」

  「前兩天——欸,你走慢些!」步孅孅差點被翠喜頂著七個月身孕蹦蹦跳跳的模樣給嚇死,忙叫翠喜靜下來,她這個客倌反倒扶著老闆娘坐下。「我聽爹說,你和阿志離開步家後便到黃府去幫傭,這回他又說你們小夫妻倆開了家茶鋪,所以我才厚顏來討你一碗涼茶喝哩,這碗茶請是不請?」

  翠喜比步孅孅小兩歲,一直是步家最靈巧勤快的小丫鬟,自從步家沒落,步孅孅便給了翠喜一筆銀兩,讓她另尋好主子。

  「當然、當然,阿志,快給小姐舀碗涼茶來。」翠喜才回身交代丈夫,阿志卻已先送來兩碗。

  「小姐,好久不見了。」朴拙老實的阿志露出靦腆笑容。

  「是呀,好久不見了,來,這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瓜,很甜哩,給你們夫妻倆嘗嘗。」步殲殲從竹籃裡捧出一顆翠玉圓瓜,籃裡還有三顆甜瓜,準備用在下一場故友聚會——與大債主之約。

  「謝謝小姐。」

  「小姐,你看,你都曬成小黑炭了,再黑下去連水粉胭脂都掩蓋不了。」翠喜揪起步孅孅的柔荑,她這個成天在街市賣涼茶的人都比小姐來得白嫩咧。

  「在外地討生活可不比在家裡嬌生慣養,出了門不打傘也不遮掩,難免教陽光給曬黑嘛。」真要說像黑炭還有段距離,她的膚色只不過像極了結穗的稻穀。

  「你這回又只打算待三、四天嗎?」翠喜對步孅孅一個姑娘家卻得負擔家計感到不忍心,步家最小的小姐也早在半年前出閣,相形之下,步孅孅犧牲恁大。

  「不,這回待久點,我打算等琅嬛閣穩定些就培養新的尋貨好手,將出遠門的事交給他們去做,我爹都埋怨著我沒時間陪他,我想順了他老人家的意,待在他身邊。」麥色的肌膚映襯下,讓步懺殲一口白牙更顯潔淨燦爛,呷了口涼茶,喉間注入一股舒暢涼意,讓她滿足地籲歎。

  「小姐,你何不招贅個姑爺進步家幫你忙,你就用不著這麼辛苦了。」

  步殲殲一笑,這個主意她爹不只一回同她提起。

  「怕只怕招來的姑爺幫不上我的忙,反倒讓我替他背扛著更大的家計。」尋常男人根本拉不下尊嚴入贅,對他們而言,這就如同賣身予步家一般,地位低人一等。若非家境貧困至極,抑或愛她至慘,否則哪個男人願意承受世俗目光的鄙夷?

  她相信前者的男人有,後者的男人難求呵……

  她可不想多養一個良人。

  「若是這樣,我倒寧願多聘些人手來幫我的忙豈不更實際?」步孅孅給了翠喜一個甜笑,不想再多談自己,她改問向翠喜:「涼茶鋪生意好嗎?」

  「還過得去,要糊口是不成問題,阿志說等多掙點錢,要買間店鋪,到時夏季賣涼茶,冬季賣熱粥,然後店鋪越開越多,再請夥計一同來顧店,這樣我就可以在家相夫教子了。」翠喜臉上漾著幸福。

  聽著翠喜的心願,步孅孅也挺替她高興。

  「阿志還說,最近他攬了一筆銀兩,準備帶我上梅莊去賞牡丹噢。」進梅莊賞牡丹是翠喜一直以來的心願,如今即將達成。

  步孅孅正準備咽下的涼茶教這番話給梗在喉頭,差點失禮地噴了出來。

  三年來一直以為自己忘卻了關於他的一切,孰知光聽到梅莊二字仍舊讓她心頭震盪不休,甚至一股酸澀竄上鼻頭。

  「做什麼將銀兩花在梅莊呀?!浪費錢,攬二十兩是件多困難的事,你得賣多少碗涼茶才能攬到,一個大人收二十兩,你們夫妻倆就要四十兩了,不值得!絕對不值得!」步孅孅一順過氣就反對地嚷嚷,顧不得輕聲細語,引來不少鋪裡客人的抬眸注視。

  「可是……梅莊的牡丹很漂亮耶,每個進去賞過花的人都豎起拇指,直說值得……」翠喜沒料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竟換來步孅孅的激烈反應,愣頭愣腦地為梅莊辯護,她當然不懂步孅孅與梅莊的恩怨,還以為步孅孅是認為賞花的費用太高而反對。

  「值得?!牡丹不全是一個模樣嗎?況且二十兩是光『看』的費用,要是不小心碰壞了哪幾株老祖宗,恐怕梅莊人全團團圍上來將你們剝幹吸淨,要你們賣身為奴抵債!梅莊是個奸商土匪窩,一隻只小肥羊進去,哪只不是被刹光了毛出來?!翠喜,聽我的勸,不要拿自己的辛苦錢去養肥那窩奸商!」步孅孅越吠越帶勁,到後來根本是說給全街的路人聽。

  「姑娘,梅大莊主這些年又養出新的牡丹品種,我上回瞧過,簡直是花中之冠,美不勝收,此生不見上一回,那可真白來世間一遭。」路人中有人持反向意見。

  「那麼你可以瞑目了。」反正死而無憾嘛。

  「我也瞧過那牡丹,真的很美,上回郝有前郝員外第七小妾同他鬧脾氣,他上梅莊花了七千八百兩買下一株牡丹,第七小妾當場破涕為笑哩。」鋪裡也有男客為梅舒城新培的牡丹添上神奇的傅言。

  「七千八百兩,三年不見,黑的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步孅孅撇撇嘴角,滿臉不屑地嘟嘍。

  「小姐,這是真的,拜郝員外的宣傳,慕名上梅莊的人爆增,大夥都想見見如此神效的花呢,那牡丹取名叫『歉意』,合掌大小的花朵像低垂著腦袋的男人,風吹過還仿彿聽到它在說道歉呢,好有趣噢。」翠喜也加入讚揚的行列,眉飛色舞。

  「歉意?」步孅孅停頓了好久,對這個一點也不像正常牡丹該有的名字感到困惑,隨即又暗嘲自己的多心,逕自下了結論:「這種牡丹名取得真好,他一定對於坑你們這麼多血汗錢感到抱歉,說不定明年他又種出新的牡丹,叫『貪財』啦、『謝謝』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哼!」

  無論路人甲乙,或是客倌丙丁說些什麼,步孅孅都有本事反駁。眾人也不自討無趣,一哄而散。

  誰教她心底還根深柢固著三年前的老鼠冤,故意對梅莊的一切不聞不問、不理不聽,想來……梅舒城竟也是這樣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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