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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此刻聽來,多麼諷刺。

  「情意那種虛無的東西,公孫鑒師估得出價碼嗎?」若情意能估價,那麼她的情意值多少?為何不被珍視,為何被棄之如敝屜?

  「情意這種東西,旁觀者永遠無法界定貴賤或輕重,若是我家梅秀來當情意,我基於私心,會給予很高的當金,其餘人來當情意,意思意思我會給個五兩。」公孫謙實話實說。

  「那麼,除了當指環,我還要當情意,總共一百五十五兩。」多五兩,對她而言都是好事。

  「通常來典當情意的,都是絕望之人。」公孫謙意有所指地打量她,他目光犀利卻不失禮,彷佛用著那雙眼眸要看穿她。

  「我不絕望。」她若絕望,就不會努力想覓尋生路,就不會試圖讓自己、讓孩子有機會活下去。

  公孫謙爾雅淺笑:「情意這件當物,就容我婉拒吧,指環的當金仍然可以是一百五十五兩。」

  「謝謝你,公孫鑒師。」她將指環放在託盤上,公孫謙取來銀票,並要她在記賬簿上留下簽名,銀貨兩訖。

  沈瓔珞捏緊折妥的銀票,金額超乎她的預期,興許連老天爺都在幫助她,選擇離開是對的,一百五十五兩,省著點用,要挨到孩子出世也不是不可能。她再三向公孫謙道謝,才快步走向後堂,經由長廊回到後方的嚴家主宅。

  「妅意。」公孫謙喚了始終坐在一旁,俏顏寫滿迷惑的歐陽妅意。她看戲看得好生困疑,為什麼義哥的女人要來當指環?對女人而言,心愛男人送的指環絕對都是無價珍寶,無論它是金剛鑽戒,或只是破銅爛鐵。

  公孫謙把方才收當的指環塞進她掌心:「你最好快些去吵醒你義哥,告訴他,他的女人要逃了。」

  公孫謙出自於直覺,一口咬定。

  女人的直覺精准,某些男人的也是。

  她的包袱小得完全看不出來裡頭裝了些哈貴重物品。確實包袱中僅有爹親牌位和幾套衣物,當初踏進嚴家怎麼來的,現在離開嚴家就怎麼走,最大的差別在一張銀票以及她的肚子。她幾乎已經完全能篤定她懷有孩子,昨天夢裡,她看見一個小男孩,眉清目秀像她、五官端正像尉遲義,抱著她喊娘,可愛地教她心裡發暖,她從不曾如此肯定那場夢境是預知夢,他在告訴她,娘親,我在,我在這裡,我在等著呱呱落地、等著你疼我,我要當你的孩子。

  那是她的兒子,她確定,她傾其所有都要保住他。

  沈瓔珞沒費太多時間將行李收拾完畢,小竹屋一如她入住之前的整潔,彷佛只要她退出房去,這兒就不曾存在過「沈瓔珞」這個人的半點氣息。

  桌上留下一封短箋,少少幾字要尉遲義珍重,並祝福他與采菱,孩子的事,說了也只是連累三人困擾,不如讓她帶著秘密離去,對眾人都好,於是,她便不提了。

  不願再多做逗留,沈瓔珞鑽抱小包袱於懷中,她希望趁著晚膳開飯之前,從後門離開,她曾與李婆婆外出採買雜貨幾回,守門的小陳見過她,應該不會為難,她想好了要以同樣的買雜貨理由來脫身……想到李婆婆,她無比歉疚,她好想親口向她道謝也道歉,但她害怕李婆婆起疑,決定等安頓下來之後再寫信向李婆婆報平安。臨走之前,她又想起沈啟業。

  該要同大哥說一聲的,畢竟這一走,可能短期內很難再見面。

  她跑了酒窖一趟,沈啟業不在那兒!那是當然,嚴盡歡怎可能容許他在工作時間內偷懶?他應該在嚴家的某一處裡認真勞動著,她沒有太多時間去尋找他,打算寫張紙條告知他一聲便罷,她正要離開酒窖之際,拖著一身疲憊的沈啟業回來了,人未到,咒駡聲已經迥蕩在下酒窖的石階。

  「該死的嚴盡歡,你最好不要落到我手裡!我今天嘗到的痛苦,一定加倍再加倍還給你—— —— 你擺明要整死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沈啟業一跛一跛拐下酒窖,刷洗了一整天的屋瓦,更從上頭摔下來,滿肚子的忿恨化為惡毒言語,細細碎碎,窩囊地不敢吼得太大聲,怕傳進嚴盡歡耳裡,他的日子會更難過。

  瞟見沈瓔珞時,他驚訝止住咒駡:「瓔珞,你怎麼會來?」他可不認為沈瓔珞只是單純想來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大哥。我要走了,來向你說一聲。」

  「走?你要走去哪?」沈啟業點燃油燈,坐往鋪地草席,不斷揉著又酸又痛的手腳。

  「我要離開嚴家。」

  「你是指……逃走?」這兩個字,沈啟業日日夜夜都有在想,他也很想逃呀,可嚴家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地方,他試過,但失敗了。

  「嗯。」

  「你怎麼可以逃走?你走了,我就沒有辦法再拿到金剛鑽首飾了呀!」沈啟業一心只想著這個,對於沈瓔珞要走的理由,他連問都不想問,他拉著她的手,要她坐在他身邊,沈瓔珞淡淡抽回手,站著不動,沈啟業也不逼她,急道:「傻妹妹!你聽大哥說,你留在嚴家有什麼不好呢?你瞧,尉遲義送給你多漂亮的首飾,一個男人會送貴重東西給女人,一定是有目的的嘛,你就學聰明一點,慢慢的挖、慢慢的討,偶爾耍著小手段,讓他心甘情願的一件一件送給你,等拿夠了,要走再走呀——還是……你已經搜括了一大堆金銀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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