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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警戒地啾著他,雖不至於充滿恐懼,但曾經存在過的信任追隨,變得薄弱!不是他尉遲義敏銳,而是她眸中翻騰的情緒太清楚好認了點。

  「我不是騙子!」知道她誤解他了,尉遲義趕忙重申,為彰顯他的誠懇,他放下熱呼呼的湯藥,雙手半舉:「我明白你現在應該有很多罪名想冠在我頭上,我們一條一條說清楚!你被刁難、被安排睡柴房、被惡整,全是誤會,他們將你誤認為另一隻姓沈的傢伙!」

  此時似乎不合適言明那只姓沈的傢伙正巧是她家大哥,否則她若得知自己嘗過的苦將會原原本本套用在她大哥身上,她定會想為他求情,如此一來,又會和嚴盡歡正面杠上。為了沈啟業這種斕人與嚴盡歡交惡,惹怒嚴盡歡,換來苦日子,不值得。

  「他們不是要針對你,李婆婆一大把年紀,要耍壞也得傷透腦筋,大夥當真都不是壞心眼的人,他們不過是聽命行事,現在話講開,他們知道你是那個『無辜姓沈的』 ,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類似的刁難事件,柴房你不用再去住……」尉遲義頓了頓,急促的語調漸漸放輕,像在討好:「我不是存心騙你,我真的以為李婆婆他們會好好照顧你,我不曉得小當家下達對『姓沈的』的惡整令,我若知道,不會把你單獨放在那兒。你……在生我的氣嗎?」

  沈瓔珞靜靜聽著,慢慢搖頭。

  原來這些日子以來,她被排擠,不是因為她犯了錯、不是因為她手腳駑鈍,只單純……被錯認。

  「你爹的牌位,也不是他們想作弄你而丟進灶火裡,阿土以為那是柴薪。你別同他們計較,我替你扁過他了。」他續道。她的反應則是頷首。頷首與搖頭,芙顏上的表情如出一轍,淡淡的,讀不出太多變化。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並非我惹怒了李婆婆他們。我一直很擔心,是不是我太笨手笨腳,拖累到大家的工作速度。」沈瓔珞終於開口說了她醒來的第一句話,語氣不卑不亢,不像之前他牽著她的手往廚房去,他告訴她,嚴家全是好人,她在這兒會得到照顧時,那般的全然信任。她不是懷疑他。只是,有些情況,會發生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李婆婆在面對他時,笑得多麼親切慈祥,當他轉身離開,又換上另一張臉孔,上一回如此,下一回誰又能保證不會如此呢?

  她若像先前的天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妥善照顧,事後證明並不是這樣,她豈不是又要被失望打敗?

  她在嚴家學到的第一課便是,凡事靠自己,不要再妄想依賴任何人。

  她這輩子都靠著爹親的護佑而活,爹親供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卻忘了教導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存,她像朵嬌嫩花兒,養在華宅豪邸,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遮風蔽雨的住所會崩塌毀壞。

  要依賴人,是件多容易的事,困難的在於失去了讓她依靠的肩膀,她要重新站起身,必須更加更加的努力。

  她告訴自己,沈瓔珞,你不再是千金小姐,你要快些適應、快些長大,不會再有誰替你支撐著頭頂那片天,你得全憑自己,你允諾過爹,要他走得安心,不為你操煩,你一定要做到。

  「大夥會將你當成自家人,希望先前的事,你別介懷,大夥在等著你病好,要親口向你道歉哩。」尉遲義咧嘴笑,端起湯藥,呼呼吹涼,舀了要喂她。

  「我……自己來。」她伸手要接湯碗。

  「你手上全是藥。」他把湯碗高舉,擺明不讓她碰。她、她、她又看到了啦!沈瓔珞窘迫地撇開紅臉,他身上那件無比通風的背心,勉勉強強擋住他胸口,但只消他動作大些,背心敞開,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人看光光!

  她真想求他去披條被裳。

  「你臉怎麼這麼紅?更燙手了!」他的掌心重新貼回她的額,探得比方才更熱的體溫。

  「你!男女授受……」

  一匙苦藥喂進她嘴裡,苦澀的滋味瞬間充塞口腔,以往嫻兒都會為她準備幾塊梅片,讓她舒解作嘔的苦味……不行不行,她不可以再回想過去的豐衣足食,以前的沈瓔珞,現在的沈瓔珞,早已不一樣。

  她忍住苦,咽下湯藥,芙顏微微皺起,仍是乖乖張嘴喝藥,連吭都不吭一聲。

  比起嚴盡歡每回喝藥都得搞得全嚴家上下雞飛狗跳,又是耍賴又是使性子,最後總得逼得夏侯武威架住她,嘴對嘴強灌,沈瓔珞著實很乖巧。

  尉遲義一開始以為全天下的「千金小姐」都該像嚴盡歡一樣的驕縱任性、一樣的不可理喻,她卻很不同,即使她此時的打扮與尋常村姑無異,素白的棉衣裹身,長髮以發帶松垮束綁起來,沒有金銀珠寶妝點,沒有胭脂水粉撲蓋,她就是有一股修養婉約的味道,少掉華服美裳,亦無損她舉手投足之問的優雅閒靜。他以為他對千金小姐很沒轍,要他與千金小姐相處,他不如去後院找大黃和小白玩泥巴哩。

  她卻沒有給他這種想逃掉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她跪坐在他的床上,他的被子蓋在她膝間,他的枕上仍有淺淺凹陷,那是她曾躺過的痕跡……光是這些,就令他不由得……燥熱起來。

  我尉遲義豈是一個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絕對不會瑜矩!絕對不會趣她!我對她沒有什麼邪念!是人皆有惻隱之心吧?她從一個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淪為小孤女一隻,剛來到新環境,一定是又茫然又無助,咱們所有人當中,誰不懂這種惶恐?我關心她的理由很單純,我們這群老烏有責任照顧菜鳥。

  他吼過的話,聽來多義正詞嚴。

  誰也反駁不了他。

  但……

  惻隱之、心?不會蹦矩?不會碰她?沒有邪念?老鳥照顧菜鳥?那麼……此時此刻,一股很想很想很想把她揣進懷裡的衝動,又是什麼?

  側隱之心,還是,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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