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龍飛鳳五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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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羅掌心有薄薄亮光,貼近她胸前的傷,熱氣舒緩掉疼痛,她的呼吸越來越順暢,忍不住閉上眼,輕吐好幾口氣。 「這只凶獸竟然能讓你再來找我,出乎我的意料。從我棄刀那日起,我知道你恨我,你否認龍飛刀的身分,寧可假裝自己是人,過著人類汲汲營營的辛苦人生,也不願意與我有關聯。百年前,我去找你,只消你點頭,我可以替你洗淨一身血腥,助你名列仙籍,但你立即拒絕,你說你不想再成為我的佩刀,不想再受人操弄,你要反抗『刀』的宿命……」 「不要再說那些過去的事。」刀屠打斷武羅的話。「她要不要緊?那一刀……傷得嚴重嗎?」他靠近饕餮,看見她合起眼簾,長睫掩蓋。 「很重,只差半寸,她的心就會開個血口。」 「救她!」 「我現在不就正在救嗎?」武羅明知道她醒了,也不點破。 「……」刀屠的心急全寫在臉上,他伸手想握她的柔荑,卻又不敢碰她,因為他要傷害饕餮實在太容易,在他面前,她脆弱得像塊薄瓦片,只要一不當心,就會砸個粉碎,他只能凝望著她。「饕餮……」 「這麼害怕再次碰傷她嗎?」武羅一瞧就知道饕餮胸口的傷是被龍飛所傷,龍飛是他傾注心力所鑄造出最滿意的作品,他在世為人時雖是匪類,但對於鑄刀鑄劍有著濃烈的興致,不是他自誇,天底下沒什麼東西是龍飛刀剁不掉的。 「……你當初不該將我打造得這麼鋒利。」刀屠沉聲道。若他與一般刀劍無異,對她的金剛護體無傷,那該多好?他就毋須擔心自己的指腹揉觸她軟嫩臉頰時會劃破她紅潤肌膚,母須擔心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對她造成危及性命的兇險。 「怪我呀?」他武羅可是研究數年,失敗了再試,試了又失敗,失敗了繼續試,才試出龍飛這把絕世好刀,他還嫌?! 我不准你是龍飛!她對著他噘嘴嚷嚷。 他好希望自己不是。 我討厭龍飛。 「……我情願自己只是一把菜刀。」一把就算砍向她也不會傷她髮膚的平常菜刀。「若我只是一把菜刀……多好。」 「我記得我曾經拿你來削蘿蔔、挖竹筍和刮魚鱗,勉強算起來,你也是菜刀的一種。」武羅自以為說了笑話,逕自哈哈笑起來。 刀屠皺眉。「你認真點救她!」別把時間費在耍嘴皮子上頭! 「放心,她死不了,你以為她是誰?四凶中的饕餮,不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狐野熊那類小精怪,她要是這麼容易被除掉,我們神族就不會被他們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實際上武羅早就治好她——瞧,她睜開了雙眼,正眨巴眨巴地看著刀屠,只是刀屠臉色鐵青,轉向旁側,才會錯過。 「她唯一的弱點是我。」這句話,代表著他與她永遠無法共存。 「小刀……」 聽見饕餮的叫喚,刀屠立即抬頭,這才發覺武羅已不見蹤影。不過他現在也不在意武羅閃哪兒去了,他本想扶起饕餮,問她傷口是否仍疼痛,但手才伸到一半,又急速收回。 「你沒事了。」刀屠的聲音聽起來像大松一口氣。她原先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已經不見那嚇人的奔流情形,武羅用法術治好了它。「傷口應該不會留下疤痕,只是你失血過多,可能仍會覺得有些頭暈不適。我等會兒熬一鍋野雉湯讓你喝,你再躺幾日休息,很快就會恢復元氣。」 野雉湯還沒煮呀,一切還來得及。 饕餮爬起來,黑漩將她帶回小刀身邊,只是這一回的時間點抓得不好,害她被痛醒,但她沒啥好抱怨,能看到活生生的小刀,她感動得想哭。 「我還會用你采的野菇、竹蓀、龍鬚菜以及荷葉飯團弄些便菜,你需要補充體力。另外,我再去打只獐子,生火烤熟,再捉幾條魚。」 這幾句她聽過了啦,雖然和上回有些落差,不找個時間插話,等一下小刀就會吩咐燉牛肉和陸妹子買的糕餅—— 「小刀,停!現在我不要聽這個,我要抱你——」她張開雙臂就要貼過去。 她要先抱緊他,再跟他哭訴剛剛月讀不讓她開時空黑漩回來時她有多慌多害怕,她要告訴他,見不到他,比挨他一記手刀還要更難受…… 刀屠閃開了。 「……你忘了就在不久前,你被我傷到什麼程度嗎?」他與她保持距離,臉色黯然。「就算我無傷你之心,卻仍可能因為別人的設計而誤傷你。你說得對,『刀』這種懦弱東西的危險性……不在於它有沒有傷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他的腦海裡,仍不時回想起當他的手刀刺進她胸口時,她一臉驚恐瞪視他的神色……好似害怕他再次將她弄疼。 驚恐,也是他此刻的心境。 「我不想傷你,你卻差點死於我手下……事實已經證明,我,龍飛刀,確實能取你性命,你尋找我,目的不就是為了毀掉你在世上唯一的威脅嗎?現在,我就在這裡,隨你處置。」 「臭小刀!」饕餮不讓他繼續自說自話。留一點給她說好不好?!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從月讀的阻止下回到「這裡」,卻什麼話也來不及提,小刀就哇啦哇啦說完,然後自己將自己毀掉。「你說夠了吧?換我換我!在我說完之前,你什麼事都不可以做!」 她撂下話的氣勢,讓刀屠一怔。 方才還因重傷而蒼白的容顏,現在已經恢復紅潤;方才驚慌的眼神,如今只剩靈活的燦亮。她叉著腰,等刀屠乖乖頷首後,才彎起紅唇,很滿意他的聽話,張開雙臂道:「抱我。」 「我會弄傷你。」 「抱、我!」 刀屠遲疑著,好半晌才慢慢靠過去,如她所願地環抱她,輕輕的,不敢用上半點力道,反倒是她不怎麼滿意,主動跳上去攀住他的身子,雙腿勾著他的腰——若不如此親昵,差他大半截的嬌小身材哪能做到將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說話? 「不要跟我說『你好好保重,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也不要跟我說『若是我的手會傷你,我情願它碎』。」 「你怎麼知道……」他即將要開口說的話? 「我當然知道,我聽過好多次,尤其是後頭那一句。可我每次聽,還是每次都好不舒服,每次都……疼疼的,你每次那樣說完,就將自己弄碎掉,完全不給我阻止的機會,也不想想,你碎掉之後,我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捨得,你都沒有問過我!」 「……那些話,我還沒機會說,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那些念頭雖然存在他腦子裡,尤其見到她氣息奄奄倒地時更加強烈,但他很肯定自己並未將那些化為實際言語。 那麼,她是如何聽過,還聽過「好多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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