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龍飛鳳五 | 上頁 下頁
十七


  「好歹我也是一把刀,這種繩子難不倒我。」他輕描淡寫。

  「你真的是一把好菜刀耶!」她真心誇讚他,抱過去。他讓她免於一年的饑餓,無論是吃的那一種,還是玩樂的那一種。

  她上一回被縛,也用彈跳的方式去尋求能切斷繩子的名刀,但它們全是一堆名過其實的破銅爛鐵,比不上小刀一把!

  刀屠對她的誇獎毫無喜色,也不想向她道謝,他拉下她的雙臂,審視她身上被繩縛出的勒傷,明明被五花大綁再打上好幾個死結,卻沒留下太明顯的痕跡,只有淡淡一條一條的粉色條紋。

  「怎麼會和人結怨?」他問。

  「凶獸難免有一兩隻仇人嘛。」她粉飾太平,呵呵笑著帶過去,但這招對刀屠沒有用,她也不是一笑傾城的美人,沒迷得刀屠失心瘋,他對她過短的答覆明顯不滿意。

  她摳摳臉頰,坦白說道:「我吃掉人家家裡很重要的東西……」心虛低頭。

  「是什麼?」他只想聽見最關鍵的字眼,是什麼重要之物,讓人以稀罕無比的金剛繩來捆她。

  「他們家……族長。」她的頭已經完全不敢抬起來看他,最末兩字說得小小聲,好希望他耳背聽不見。

  「我錯了。」刀屠流露出懊惱。「我不應該替你解開繩子。」應該要綁她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才不會再去荼毒世間萬物!

  吃掉別人家的族長?!她還有臉說!

  「小刀,不要這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饕餮怕他生氣,馬上磨蹭過去,身子軟,聲音更軟,「那是決鬥呀!是他找我單挑,是他先撂話說要把我剝光光吃我的呀!如果不是我比他強,現在被他吃得乾乾淨淨的人,是我耶。」她只是出於自衛才吃掉聞獜族長,不然他看起來既不可口又不美味,她情願去吃肥猩猩也不想吃聞獜!

  剝光光吃她?

  非常簡單明瞭的字眼,一聽就懂,可惜這只凶獸在狀況外。

  那只找她單挑的「食物」,原意應該不是如此,卻被一隻單純凶獸誤解本意,落得被她吞吃入腹的淒涼下場,刀屠都想為那只「食物」抱不平。

  她不特別美,但絕對稱得上清秀,尤其笑起來之甜,蜂蜜也不及,被人覬覦也毋須太詫異。

  「我怎麼知道他的兄弟姊妹會為這種小事一直找我麻煩,明明就知道打不過我,卻總是不死心,這次他們還找到龍飛刀想砍掉我的腦袋!」饕餮哇啦哇啦不斷地說,沒發現刀屠雙眸裡有淡淡訝然——為他在這一串話裡聽見的三個字——她連珠炮似地續道:「幸好他們找到的是龍非不是龍飛,不然我現在早就成為斷頭饕餮,沒辦法回來你身邊……」想到那時,饕餮忍不住挨近他,展臂把他抱得牢牢的,臉頰貼在他胸口,十指在他背後交纏緊扣。

  「別。我身上全是汗臭。」刀屠想扳開她,她卻纏得更緊。

  「我也是呀。」饕餮才不介意,他臭,她也沒多香呀。「我那時以為自己死定了,因為龍飛刀是我唯一的剋星,天底下沒有什麼兵器能傷我,但若是龍飛,我絕對沒命。當他們拿著龍非殺過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應該要閃過所有我嘗過的食物,懷念它們被我吃掉時的感動,可是……我想的不是麻婆豆腐,不是涼皮春捲,不是吃的喝的,是你。」

  她笑著說,但說到最後那兩字時,她困惑了。

  「為什麼是你?我死掉的話,就再也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玩意兒,我應該要很不甘心,很有怨念,很想再回味一下它們的滋味……可是為什麼是你打敗它們?真奇怪,我腦子裡除了吃之外,怎麼還有空位來放你?偏偏你就那樣活生生跳進我腦中,甜甜地叫我娘子,還沖著我笑……」她拿這個難題反問他,而刀屠沒有回答。

  那是他也不懂的情愫。

  他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也從不和人深交,只肯維持淡淡君子情誼。他從不放太多感情,無論是親情、友情或……愛情,否則他不曾再老化的外貌,怎會不啟人疑竇?為避免麻煩,他總是來來去去。

  忘掉是多少年之前,他遇見一對老夫婦,他們待他真的很好,好到他以為或許他們能夠接受他,但……最後他失望了。他們知道他的身分後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急忙和他撇清關係,說著人妖殊途之類的話,他不怪他們,只怪自己不是人,從那次之後,他情願和人維持距離,如此一來,當他離開時,誰也不會為此難過落淚。

  他不想要有感情羈絆。

  這樣的他,為什麼會成為她面臨死亡之前唯一想到的人?

  刀屠不懂,比她更困惑。

  他直覺想避開這個話題,對她道:「除了被綁成煙熏腿肉外,你還有什麼地方受傷?」

  「他們打我的臉,還用腳踹。」見他關懷她的傷勢,她好感動哦,沒有被人噓寒問暖過,心都快化掉了。趕快趁機裝可憐、討他惜惜。

  「看不出來有傷口。」他將她的臉頰左轉右轉,不放過任何一處肌膚。

  「你想想嘛,他們把我綁起來,都要拿刀砍我了,還會不把握機會打我嗎?」這句是實話,她真的被打得很慘很慘,只是沒造成傷口和疼痛,但不代表她不需要他溫柔的呵護。

  刀屠同意她這番說辭,轉身從木櫃裡拿出燙傷用的涼膏,他沒有能塗抹這種沒紅沒腫的傷藥,先用涼膏湊湊數。

  饕餮很伶俐地將右頰轉向他,他輕輕柔柔的手勁,在她臉上畫圈圈,傷膏好涼快,他的指尖好珍惜她,像害怕碰疼她。

  方才還能劃斷金剛繩的指,此時已經毫無殺傷力。

  她舒服得幾乎快合上眼睛,不過她沒有,因為她要看小刀,一直看著池。

  之前還滿腦子想著如何再對他下咒,現在根本沒了那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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