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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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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罕見的藍天白雲好天氣,覆蓋於荒城的頂頭一片天際。 天清清,日暖暖,羊兒低頭忙吃草,忽而,草原倒映巨大黑影,馳騁而過,羊兒一隻一隻接連抬頭朝上看,只見媲美當空豔陽的金色光芒閃過,還以為是天降異相,升起兩顆金烏普照大地,再眯眼細瞧,仍在移動的「金烏」,隱約傳來女孩兒銀鈴笑聲。 很快的,荒城城民全都聽見、看見了,驚喜聲,震破城裡安寧。 「貔貅!是神獸貔貅!三姑娘也回來了!」 相距多年的神跡再現,曾有幸見過一回的城民,重溫當時的興奮激動,只聽說而未親見的人,更是急於瞪大雙眼瞧個仔細,要為傳說留下見證。 教眾人追逐膜拜的金光落向荒城城邸,在中堂停駐,金光揮散之後,相挽的一男一女,立於原地。 「爹!娘!霓姐!霞姐!我回來了!」甫站定,雲遙便迫不及待拉開嗓門嚷,要將屋裡所有人都給喊出來。 乒乒乓乓,椅子撞倒的聲音,杯盤落地的聲音,屋裡驚呼的聲音,狗兒狂吠的聲音,娃兒被大人慌亂之舉給嚇哭的聲音,在屋內同時響起來。 第一個奔出來的,是耗呆,接著才是雲漢雨,及其餘家人。 耗呆繞在雲遙身邊打轉,使勁樂吠,狗尾搖得停不下來,想撲上去,礙於她一旁站的神獸,只能嗚咽表達喜悅。 「小寶貝!」雲漢雨急乎乎拉過雲遙,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兩遍三遍,捏捏她的手,按按她的臉頰,確認她是溫暖的,有呼吸的! 誰說他的寶貝遙兒死去了? 果然是謠言!果然是誤傳! 當愛妻在深夜裡低低啜泣被他發現時,他才從愛妻口中聽到失蹤六年的女兒已經死去的震驚消息,他說什麼都不肯相信,直吼著「死要見屍!我見了才信!憑啥光聽一隻神獸說她死她就真的死了?!」,然而,獨自一個人騎在馬背上奔馳時,仍是窩囊地老淚縱橫,那些強端出來的堅強,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 瞧,雲遙好端端站在他面前,應該不是夢吧?雲漢雨捏向自己的膀肉,會痛!所以眼前臉色紅潤,笑起來像在哭的雲遙,不是他發夢的幻影。 「爹。」雲遙喊他,亦阻止他猛擰他自個兒的手臂,對他的舉動又是好笑又是心痛憐惜。「真的是遙兒回來了。」 「你這個丫頭,六年都不給我踏進家門,爹這回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你害我們都急白了頭髮……」雲漢雨的斥喝聲,軟綿無力,罵女兒的一貫口吻,充滿顫動,再說下去,眼淚都要噴出來了。 雲遙沒有第二句話,雙膝跪下,向為她擔憂為她蒼老的爹娘磕頭認錯。 雲夫人對女兒的歸來又驚又喜,一望向貔貅,她立刻明白了,是他去將雲遙給帶回來,用何種方式她不清楚。死去六年之人,竟還能重回他們面前,此等狂喜,湮沒了所有疑問,她同樣跪著,擁抱雲遙哭泣。 「謝謝您……謝謝您……」雲夫人朝金貔落淚頷首。 何須向他道謝?金貔挑眉的神情如是說道。 他不是為了雲家人而去地府帶回雲遙,他們重得愛女的喜悅,不過是「附帶」結果。他大可以帶回雲遙,只與她待在兩人仙境之內,不理會世俗種種,但他知道,她舍不下家人,她此時泫然欲泣的笑容,不就證明了他的想法? 能使她開懷之事,他都願意做。 雲漢雨扶起妻女,雲霓、雲霞夥同夫婿及孩子,亦迎上前來。 「有什麼話,進屋裡再說,都進來吧。」雲夫人喜極而泣。 雲霓的足歲兒子,好奇地盯著未曾謀面的小姨娘,不懂大人為何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雲遙做起可愛鬼臉逗弄他,他咯咯直笑,不怕生地讓她報。 雲霞大腹便便,再兩個月也將迎接第一個孩子到來。 北洋與美淨早在三年前成親,女兒都會跑會跳了。 耗呆都不知當了幾回爹呢。 大夥隨意聊著,把雲遙這六年錯過的事兒,一件一件補全。 「北海呢?」雲遙已經不擔心金貔介懷,他很清楚,她對北海的兄妹情誼及歉意,不會輕易胡亂吃醋。 「老樣子。」回答之人是雲遙的大姊夫。 「老樣子是指……」 「孤家寡人。他始終沒辦法忘記你,你失蹤這六年,他時常往返荒城及那座山裡,抱著希望在尋你。」雲霓歎息道。 眾人都勸過他,就連雲夫人亦曾私下找過北海,與他細談,也告訴他金貔帶來的殘酷消息,北海卻走不出傷痛,他責備自己破壞了雲遙的幸福,雲遙本可以不用這麼年輕便結束生命,是他害死她,他自私地迫她離開金貔,導致她死去,他無法原諒自己,他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在贖罪,在後悔。 「他呢?我去見他……」雲遙可以想見這六年來,北海的生不如死。 「前幾天才聽說又去了山裡。」 「我去把他帶過來。」整個大廳裡,唯一一只能「咻」地來,又「咻」地去的金貔,在雲遙眼神希冀下,很勉強的自告奮勇。 金貔一走,雲夫人拉過雲遙的雙手,按捺不住地追問金貔是用何種方式把她救回來,畢竟金貔在場,有些話問了怕失禮。 雲遙簡單說了黃泉那段,說了她被處罰那段,說了金貔與黃泉之主達成交易那段,同時亦說了自己這具身軀何以重新凝聚的那一段。 「我怎麼會生出一個這麼笨的女兒?!」雲漢雨心疼女兒的苦,不敢想像若金貔沒去找她,此時的她依舊在攀爬黃泉之山,重複跌落山谷而死去的疼痛! 「真的完全無法哭泣了嗎?」雲夫人輕撫她的臉。 「嗯,我剛見到你們時,好想哭,但半點眼淚也擠不出來。金貔說,沒有眼淚沒關係,我不會再有悲傷的事能落淚,而喜悅不用靠眼淚來加持,心裡歡喜就開懷笑,有淚無淚又何妨。」雲遙此時的笑法,便是如此。 「苦了你了。」雲夫人歎息低吐。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吃苦,大家都一樣,害你們傷心難過,爹、娘、姊姊……」雲遙眼角乾澀,笑起來像在哭。 「傻孩子,平安回來就好,這一次,不會又是相隔六年再回來吧?」 「不會了,我天天回來。」雲遙莞爾道,屋裡人全都笑了。 「也難得神獸大人有心,否則此生我們一家人永遠都無法再團聚。」雲霓有感而發。 「哼!他若有心,從一開始就好好善待遙兒,不就啥事也沒有?!」雲漢雨在遷怒。 「你呀,難道不樂見遙兒現在一臉的幸福愉快嗎?耍什麼小孩脾性,淨說些幼稚話!」雲夫人倒也不客氣地軟斥夫君,要他莫拿往事出來說嘴。 「我……我替女兒抱不平嘛。」方才的吼聲現在軟得像糖飴。 「神獸大人已經有所悔悟,否則遙兒怎會坐在這兒陪伴我們聊天?你待他的臉色不該總是難看。」 「我哪有……」 「你就有,霓兒嫁時這樣,霞兒嫁時又這樣,你這個做爹的溺愛女兒也該有個限度!」 雲漢雨羞慚低頭,想想當初自個兒亦是從另一個爹親手中把別人的寶貝愛女給娶走,現在自個兒女兒一個一個出嫁,他才懂那種捨不得。 此時,金貔回來了,帶著一身滄桑且愕然的北海,同時現身大廳。 北海看著雲遙,良久無法說些什麼,倒是雲遙先行開口叫了他,一聲「北海」,恍若隔世。 「你……一點都沒有變。」北海喉頭幹啞。 「可能接下來也都不會再變了吧……因為這具身體不會老去。」雲遙撓撓臉。 每年再回來,見大夥一年一年長大,一年一年年邁,此時抱在懷裡的足歲外甥還這般稚小,過幾年,他成長了,她這個被喊小姨娘的人,一樣維持這模樣,這種見親人改變,而自己外貌時間都停駐下來的心情起伏,她努力調適中。 「我對不起你……」北海自責難堪,他曾受妒意扭曲成怎生可怕的人?他給她的竟然不是祝福,而是傷害。 「不要這樣說,你這樣……讓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她當時的遲鈍,定教北海嘗到了翻騰不安的愛人之苦,他愛她,她卻只當他是哥兒們,雖說感情並非你愛我我就非得也要愛你不可的對等關係,她仍是心存抱歉,抱歉於她的無法回應。 「見你現在平安健康,我總算放心了……」他不再渴求她的愛情,他知道,不屬於他的,妄想強求,只會落得兩頭空,這六年來,他領悟得比誰都透徹。 他曾經好希望可以擁有雲遙,與她共創幸福的家園,她是他戀慕十幾年的女孩,除她之外,他沒有對任何人動心過。 可是,讓她哭泣不是他的本意,她難過失魂,甚至因而喪失性命,更非他所想給予她的愛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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